翌日
玄磬按照计划要前去上清境了，莫晚昨夜没怎么睡好，今日起了个大早，在第一府宫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去天门送送他。
与玄磬一同前去上清境玄都玉京仙府的神君们有许多，除了重雪上神外，还有很多有名的神祗。可正因人群众多，莫晚根本不能近身，只得在远处远远看他一眼，也许是默契，玄磬回眸时正巧与她四目相对。
望见莫晚，玄磬先是一怔，随后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莫晚也远远给他回了一个笑，又用口型说了一句，“一路平安。”
玄磬点点头，温柔笑着。
时辰到，天门打开，众仙人陆续驾云离去，玄磬又不舍般看了一眼莫晚，才同他们一起出了天门。
等他的身影隐匿在远方的云朵中，莫晚才转身欲离去，可当她刚转过身，却望见了站在她身后的雪凝上神。
雪凝着一身素白长裙，三千墨发用一根白色的绸缎束起，唯留两缕垂于胸前，她五官精致美艳，嘴唇却有些苍白。她看向莫晚的眼中带着厉色和恨意，几乎毫不隐瞒。
莫晚一愣，忙拱手礼貌道，“上神。”
说来，自那日后，莫晚就再也没有见过雪凝上神了，今日久别重见，她倒是消瘦憔悴了不少，不过莫晚大抵能猜出，她今日久违出门，想来是来送别玄磬的。
“这第一府宫，你住的可还好？”雪凝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敌意和嘲讽。
“上神放心，府宫中的一草一木，摆设器具我都没有动。”
“被你碰过的东西，本上神自是厌恶。”雪凝冷哼一声，“这第一府宫就留给你作墓吧。”
莫晚双手紧握，强忍怒意。
“对了，既然你这么愿意送仙草，本上神就让你送个够，从今日起，每日寅时都要送至药神宫三百仙草，想来那时天还未亮，走路时小心点，若是仙草有一丝差池，别怪本上神责罚你。”
莫晚咬了咬嘴唇，轻声应下，“好。”
她这般隐忍退让，这就当做对司命星君的补偿。
雪凝又冷嘲热讽她好一阵，才放过她，自己大步离去。
见她离开，莫晚缓缓松开手，指甲已经将手心印出一道红痕。
她从前可不是能这般隐忍的人，若是有人找了她不痛快，她定是千般万般回报。
还记得，她第一次见紫怡时，紫怡也是冷嘲热讽，目下无尘，她气不过，回敬她两句，竟就将她惹哭了。
想到这，莫晚笑了笑。
果然，一切美好的回忆，都是来自昆仑山的……
莫晚暗暗叹了口气，将情绪藏在心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向第一府宫走去。
雪凝每日要三百仙草，她若不提前备好，怕是来不及的。
回府宫的路上，行至一处仙桥，正欲过桥，天色突然发现暗了些，若深蓝色的帷幔仅仅将此处笼罩。空中突然飘起些散发微弱光芒的小光圈。莫晚顿了顿，停下脚步，抬头向天空望去，刹那间空中近乎出现千百个小光亮，莫晚抬手接住一个，离近才发现竟是蒲公英的种子，不过它与凡间的蒲公英不同，而是散发微弱的光亮，似萤火虫，又像繁星点点。微弱的光芒照亮天空，桥下水面也倒影点点光亮，美若仙境。它们似乎有生命般，在莫晚身边飘动，像星星的长河，又像人间点点灯火。
“好美啊。” 莫晚接住一片，又轻轻将它吹走，但它没有飘落在地上，反而更加雀跃地在莫晚手边上下飘动。
莫晚去抓它，它便灵活地躲开。
莫晚嘴角不经意间上扬，在这处美妙景色中，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忘却了烦恼，仿佛回到了在山下无忧无虑的日子。
曾经，她经常和一些小妖小怪们夜里去捉萤火虫，当时心中别无杂念，眼中心中只是这点点光亮，和现在一样。
莫晚不禁移动步伐，在众多光亮中跃动起来，伸手去抓，舞动去跳，甚至闭上眼睛感受风的吹拂，水的流动。
她好像许久许久没有这般随心所欲，这般自由畅意了。
她不知在这里沉浸了多久，久到有些累得坐在了桥边，脱下了靴子，用脚踢动河水，发出哗哗的声响，溅起一圈圈涟漪。
莫晚抬头仰望这片与众不同的星空，她来这神界也已经有段日子了，这座桥她也来来回回走过多次，却不知道还会有这般美妙的景色。
莫晚微垂眸，思索片刻，总觉得有些奇怪。
又过了片刻，她突然穿好鞋，站起身，都没来得及整理裙摆，就匆匆过了桥快步离去，消失在桂花小径中。
半晌，莹莹光点慢慢消失，天空也渐渐重回光亮，树后款步走出一位白衣男子，缓缓抬手接下一片即将消失萤火，薄薄的嘴唇轻轻上扬。
脑海中一直浮现的，是刚刚她欢喜的样子。
突然，一旁桂花林微动，莫晚从花海中走出，却又停了脚步，站在桥这边，凝望站在桥另一端的男子。
男子望见她，微微一怔，缓缓收了手，眼眸视线停在她的脸庞。
二人就这么对视相望许久，莫晚才移了目光，看向渐渐明亮恢复正常的天空，开口道，“为什么要做这些？”
男子也顺着她的视线向天空望去，“只是太怀念了……”
“怀念什么？”
“怀念一个人的笑。”
莫晚一怔，有些讶异，转了话题，“我以为你不会再来神界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男子看向她，眸底皆是温柔。
“因为……”因为那日她对他吼道让他不要再纠缠她了，他没有再阻拦，也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因为，南极长生大帝的法会结束了。”
男子点点头，拉着长音恩了一声，“那几日，我被派去天冥涯做事，没能将南极长生大帝最后几日的法会听完，真是可惜。”
莫晚一愣，他是有事才没有来，而不是因为她的话，这么说他并未生她的气？莫晚这才心安些，不过又转念一想，他们二人已经毫无瓜葛了，就算他生她的气了，又有何妨，何必这般紧张？
莫晚啊莫晚，你可真是……
“既然法会已经结束了，今日你何必要来。”
男子轻声回答，“我说了，因为怀念一个人的笑容。”
莫晚低低哦了一声，怀念一个人的笑，是怀念她，还是怀念虚空？
想到这，莫晚心里有些烦闷，低声说了句“那你就继续怀念去吧。”便转身打算离开。
可下一秒，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他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微俯下身，用略低哑的声音道，“想念的人就在眼前，何需再去怀念。”
他离她很近，近到她能在他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影子。
莫晚后退一步，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我还有事要忙，上仙若喜欢这里，大可自己再游玩一会，恕我不能奉陪。”
说罢，她径直要从他身边走过，却突然被他握住了手腕。
莫晚停下脚步，故意学了其他神君高傲孤冷的样子，冷漠道，“上仙，请自重。这里是神界九重天不是仙界昆仑仙境，我是南斗神宫司命星君，不是你的徒弟。”
“我只是有几句话想对你说。”白卿羽握住她的手更紧了紧。
“那便请上仙长话短说。”莫晚强硬挣脱他的手，几次尝试，他才终于松开了手。
“若……司命星君闲暇有时间时，回昆仑山看一看吧。”
莫晚揉了揉被他握出红印的手腕，睫毛颤了颤，“有什么可看的。”
“穷翼也很想你，你走后它竟不习惯住在苍雲殿，每日住在你的房间。”
“它……”
白卿羽打断她的话，继续说，“墨兰吊桥上你换的实木牌我用仙气化了一层膜，想来数千年都不会被腐蚀了。碎宇阁前你种的花了，远远望去火红一片，很好看……”
“够了。”
莫晚打断他的话，但白卿羽却像没听见一般，继续说，只不过声音更加沙哑，“步闲路花间灯重新长了灯秽，那里再也不是暗黑一片了……你若闲暇，便回去看看吧。”
莫晚眸光微闪，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心底有什么堵着一样，很不舒服，却又说不清这是什么感觉。
她没有回话，因为她怕开口说话，声音会颤抖，会让他发现她的迟疑，她的不忍。
她只是微摇了摇头，然后又一次径直从他身边离去。
和上次一样，他没再阻拦。
莫晚回到第一府宫，将前阵子埋在桃树下的酒取出来，独自一个人将整整一壶酒喝光。又晕乎乎地在院子里摘取了仙草，趁着朦胧月光，提前送至了药神宫。
她踉踉跄跄地走回来，随意又烦乱地脱掉外衣，躺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迷迷糊糊睡去时，嘴里还喊着他的名字。
她能骗人，却骗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