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卿瑟瑟发抖地回头一看,一人白衣翩翩,如风而至,林道上席卷着叶雨,似乎在昭示着来者的怒意。
兰生一愣,将雪卿挡在身后,雪卿抓住兰生横着的手臂,脸上写满了惊恐,像是偷溜出去下河玩耍的泥孩子被大人抓了包。
阿媚一脸的嘲讽,皇甫重深呆立原处,唯有楚钧似乎早知是该如此,头也不回地继续向竹屋内走去。
白衣那人一路席卷到雪卿身前,被兰生一臂挡开,两人当场便在竹屋前掀起清风叶雨,卷起的叶片如五百年一遇的大雨般打落到竹屋的屋顶上、竹屋前的砖石地和泥地上、竹屋外的人影上。
皇甫重深心知不妙,拉起雪卿的手躲进竹屋的屋檐下,楚钧开了门,让他们进了厅堂。阿媚见皇甫重深拉起雪卿的手,还在原处生闷气来着,不慎被那尖利的竹叶划破了脸颊,一道细密的小血珠连成了一条红线赫然出现在了阿媚脸上。阿媚错愕之际伸手去摸那血痕,又被飞来的叶片打中,她赶紧捂着脸也朝竹屋跑去,因为看不清路再次摔了一个大跤,浑身是泥。
楚钧见这么一个脏兮兮的身影向自己的屋子撞来,厉声道:“出去!”
阿媚松开捂着脸的手,看看自己的衣服,再看看冷眼旁观的雪卿身边站着的是她心心念念的皇甫重深还有一脸冷意的楚钧,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想在门口蹲下,却被楚钧一个气浪掀出了竹屋。
阿媚无法,只能躲到竹屋后面,企图不要再受叶雨的侵袭。
再看洛轩和兰生两人,在竹屋前打得天昏地暗。天已经不是天了,而是绿叶枯叶密布的乌云;地也已经不是地了,而是枯叶和绿叶铺就的厚毯。洛轩一脸怒意,一扫平日温润如玉的表象,此刻君王之威严展露无余;兰生自知理亏,还是吊着一副郎当的样子,步步为营,只守不攻。
“果然是你藏着雪儿!”
“女大不中留!雪儿她可喜欢跟着我去玩了啦!”
“雪儿是你叫的吗!”
“我可不知道是不是我叫的,反正我叫雪儿就有人会答应嘛!”
洛轩的怒气更甚,引来一道巨雷,就要劈在兰生身上,兰生见状看洛轩动了真格,也不再招惹他,用劲他那老狐狸腰的力翻身一躲,那道雷劈在了厚厚的叶毯上,如巨浪般炸开一朵又一朵岁叶花。
洛轩阴沉地瞪了兰生一眼,转身向竹屋走去。兰生赶忙追上来拦住洛轩:“诶诶诶!北辰洛轩,你有话好好说,别吓着雪儿!”
雪卿看洛轩气势汹汹地过来了,赶忙躲在了最近的皇甫重深身后。见洛轩眼中的恼意似乎更红了,再躲远一些,躲在了楚钧的身后。
洛轩根本没有留意屋中是何人,也不管雪卿躲的是谁的身后,直奔雪卿,将她从楚钧背后拽出来。楚钧毫无阻拦之意。
“雪儿!”雪卿对上洛轩那双不知是因为怒意还是因为没睡好而发红的眼时,那颗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别提多紧张了。
“嗨!洛轩,好久不见呀!”雪卿勉强挤出一个自认为平时最能让洛轩消气的微笑,殊不知满口的小白牙都在打着颤。
“雪儿也知道好久不见?”洛轩的语气冰冷极了,简直能够与楚钧媲美了!想到此,雪卿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楚钧,对上他毫无情绪可言的眸子,心里的慌啊像洒了似的,在血液里面也到处流窜了。
洛轩顺着雪卿的眼神看去,见楚钧的模样有些眼熟,想起他正是半年前雪卿口中的那个“高手”,不知怎么竟跟他的雪儿勾搭在了一起,怒意已经延伸到了手中的力度上,疼得雪卿直捂着手腕喊疼。
雪儿毕竟还是自己的雪儿,洛轩看着雪卿皱起一团的苦瓜脸蛋儿,还是放轻了力道,但面上的怒意却丝毫未减。
“你是什么人?”洛轩厉目盯着楚钧。
楚钧不卑不亢,不露强也不示弱,沉声而道:“商贾,楚钧。”
“倒是个清雅的商贾!”洛轩看了眼屋中的布置,冷声说道,不知是讽刺还是什么意思。
楚钧冷冷地望着洛轩,面上毫无受了“夸奖”的惊喜之色,缓缓开口:“竹屋修缮,两万八千两银;砖石地修缮,千锭黄金;竹林……”
洛轩冷眼望着他,白袖一挥,整座竹屋便翻然一新,屋外的地面砖石上纤尘不染、泥地上一叶不落,就连来路的林子,也像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安谧得宛如这还是个寻常的白日。
哪怕是那悄悄躲在门外的阿媚,脸上的红痕也不见了。不过这倒与洛轩无关,毕竟是伤了脸,她还是要面子的,这些小擦伤,法术醇厚的她还是自己可以解决的。
“你可不是寻常商贾。”洛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雪卿还是第一次见洛轩如此模样,很是被吓了一跳,站在一旁低着头安静如鸡。
兰生见状心疼得想过来拉雪卿的手,被洛轩一把拍开。想到洛轩的怒气会迁移到雪卿身上,兰生还是叹了口气,停了手。
洛轩最后阴冷地望了楚钧一眼,拽着雪卿就要离开。
这次是雪卿被拖着走,很是狼狈。看着阿媚一脸的得意之色,雪卿突然想到一件旁的事情,忙喊:“等等洛轩!”
“怎么?”洛轩回过头来,眼神中还是怒意一片。
雪卿吓得不敢看他的双眼,低下头说:“我拿漏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飞雪宫没有?”
“那件东西跟了我很久的!”
想着雪卿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也跑不到哪儿去,洛轩在雪卿手上套了一层仙索,放开了她的手腕。
得到片刻自由的雪卿跑进屋内,径直来到楚钧身前,见楚钧还是一脸冰冷之色,之前逛街前的笑意没有了。她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条红绳,拉起楚钧的手,将红绳放在他手中:“楚钧,在你这儿住了这么久,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这是之前我在路边买的,应该能值个几文钱,就当做我的伙食费吧!”
兰生哭笑不得:他给她买的红绳一对竟是给他人做了嫁裳?
楚钧端详了一阵手中的红绳,脸色似乎有些变化,但恕雪卿眼拙,瞧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个变化。
“嗯。”楚钧答应了一声,应该就是收下的意思了吧。雪卿想起今早那个互戴红绳的梦,是趴在楚钧的床边做的,不由得用一种悲悯的眼神去看了一眼那张床。
而楚钧没有像她梦中的那样为她戴上红绳。
此去一别,不知还会不会再见了。
门外的洛轩早已脸色阴沉如锅底,见雪卿已说完了话,还看向床的位置,心底已经一片怒火燎原,扯着线索将雪卿像被子折叠一样扯了回去。
“嗷!”弹到洛轩身上的雪卿很是狼狈,她望了眼楚钧,见楚钧也在看她,便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兰生越来越觉得这不对劲,他正想追出去阻隔两人的视线,洛轩早已带着雪卿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洛轩没有带雪卿会飞雪宫,而是直接飞回了自己的灵偃宫,因此后面追来的兰生到飞雪宫门外碰了一鼻子灰。
“跪下!”一回到自己的寝殿,洛轩便把雪卿甩到地上。还好地上铺了一层厚毯,雪卿只是摔得疼,并没有受伤。
因为自知理亏,雪卿也十分乖巧懂事地按照洛轩的旨意去做了,只是做得十分不认真,还伸出手去摸摸刚刚摔疼的墩墩。
洛轩一见更是一下子打不过气来,将雪卿提起来丢在了软塌上。这下雪卿便开始慌了,当洛轩的脸凑过来的时候,她用头一撞,洛轩感到口腔中一阵腥甜,冷声笑道:“半年不见,雪儿的脾气倒还见长了。那个楚钧,对你很不错啊!”
被道破心事,雪卿心虚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子!”
洛轩的大手抚在雪卿的脸上,是充满克制的轻柔:“那雪儿是喜欢这样?”
雪卿感到心里一阵烦躁,想要掀开洛轩的手,却在意料之中地被洛轩拽住。洛轩的双眼红得似要喷火,一只手已经放在了雪卿肩上柔软的纱衣上。看过话本子并受过雨蝶言传身不教的雪卿当然明白洛轩想要干什么,想要挣扎却挣脱不开洛轩的钳制。
就在雪卿绝望之际,寝殿外响起侍卫的声音:“启禀殿下,天帝携帝后娘娘来见!”
洛轩眼中的火意褪去,就像一块烧红的铁被泼了一盆冰水,在那瞬间倏然地冷却下来了,冒出了丝丝蒸腾的热气。他的脸上由于没了怒色的掩饰,终于透出了疲倦之色,还像往时一样温和似玉。他慢慢地给雪卿整好衣裳,正在轻抚着雪卿的墨发时,天帝和帝后娘娘就走了进来,后面还跟这个噘着嘴的兰生。
“雪儿!你可让我们一顿好找!”帝后娘娘这话和洛轩的几乎一模一样,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雪卿看向洛轩,半年不见,那神采奕奕的天界神君竟更加清瘦单薄了,头发虽然梳得齐整,却不像往常一样花了心思拾掇,处处透着主人的颓唐和疲倦。
看到洛轩的一脸倦色,雪卿心中的愧疚之意就像潮水,哗啦哗啦地就涌上来了。
哗啦哗啦,这潮水却不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