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让你别这么玩,撞着人了吧。”
何诚然一脸无奈,露出膝盖等着许越给他上药,同时忍受着许越的碎碎念。
“你怎么不说我也受伤了。”
“你那是活该,你要是看路能出这档子事?”
“但那条路确实没人,我怎么知道冲出来个什么……书?”
“书瑞谨。”
“哦对,书瑞谨,而且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会对同辈鞠躬?”
“他,可能就是这样的性格吧。啧,别动。”
“疼啊你轻点。”
何诚然不知道为什么,发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许越拍了一下他的大腿,让他别鬼叫。
“我今儿看到书瑞谨找你了。”
“哦,你又在厕所偷窥了?”
“呸,我就是出来正好撞见。”
“嗯,怎么了吗?”
“没事,就是觉得这人有点奇怪,而且让我有点不爽。”
“神经病,滚去学习吧你。”
“哎,T大生物科提前招生在咱们学校有两个名额,好像是要通过考试筛选,你要不要参加?”
“我?我算了吧,考纲里的都还没背全呢,哪儿有时间弄课外的。怎么,你想试试?”
“嗯,我觉得我通过长时间的努力学习一定可以出类拔萃!”
“行啊,那就滚去看书吧,有不会的问我。”
“得嘞!”
俩人收拾好东西,又坐在同一张桌子边儿学习。因为何诚然家里没人,许越家干脆在许越的房间里又加了张床,俩人同吃同住。
但是许越的心有些静不下来了。他的右眼皮一直跳,也不知为什么,书瑞谨妈妈的声音一直在他耳朵边儿上绕着,让他心里不舒服。
“喂。”
“啊?”
“你听到书瑞谨家里的声音了吗?”
“听到了啊,他妈妈发脾气来着。”
“我感觉那个语气好像不是一般的责怪,就,不是一般家庭的那种抱怨式的责怪,你能理解吗?”
“不知道,听不出来,但他妈声音确实很像个泼妇。”
何诚然脑袋上挨了许越一下:“哪有你这么说人家家人的,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本来就是,要不然你干嘛这么问我,说明你也这么想。”
的确,许越确实是这么想的。
“怎么,你关心那个书瑞谨?”
“多少有点在意吧,她妈妈的声音让我不舒服。”许越合上书,洗漱去了。
“哎你这就不学了?”
“静不下心,明天去问问他,今儿早点睡了。”
何诚然挠了挠头,心里莫名不爽。
……
第二天课间操,许越跟着人流下楼梯,顺带想着刚才的题,结果冷不丁被一个人从身侧差点压倒。他以为是何诚然,刚想开口骂人,却发现是书瑞谨晕在了他身上。
没错,是晕,完全失去意识的晕。
许越吓了一跳,赶紧扶着书瑞谨躲到角落避开人流,准备带他去医务室。
“是低血糖,而且挺严重的。这个学生一直都有营养不良,也不知道几顿饭没吃,饿晕了,吊会儿葡萄糖就行,没啥大事。”
“好的,谢谢老师。”
“你们几班的?我跟你们班主任说下。”
“我和他不是一个班的,我一班的,他二班的。”
“行,你们什么课啊?”
“我体育,他不知道,我在这陪会儿他吧。”
“成。”
然后许越就在床边守着书瑞谨,沉默无语。无聊之中,他只能看窗户外边的飞鸟和冬日难得的蓝天。阳光照在书瑞谨的脸上,许越才发现书瑞谨其实也有一张好看的脸,只是平时太瘦弱又沉默,不引人注目——又或许他偶尔听说过的二班那个帅男生,就是书瑞谨。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搬了个凳子给书瑞谨挡住了阳光。二十分钟之后,书瑞谨醒了。
“许……许越?”
“你醒了?”
“我怎么在这……”
“低血糖晕了,你没吃早饭?”
书瑞谨别过了头,不愿意回答。
“没吃早饭不至于这么严重,你昨天晚饭也没吃吧。”
“……嗯。”
“被你妈妈罚了?”
“没,她没做饭,家里也没菜,反正也晚了,做会题就睡了。”
“……”
“你不上课吗?在这儿陪我浪费时间。”
“体育课,不上就不上了,无所谓。”
“哈哈,真是谢谢你了。”
“应该的。”
书瑞谨转过头,看着被阳光勾勒出来的许越的侧脸,默默出神。
“今天天气真好。”
“的确。”
“太阳……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许越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所有的星星都借着它的光,所有的生物也都依赖着它成长。明明那么久的阴天,太阳一出来,乌云就都没了。”
“嗯,的确。”
“许越。”
“啊?”
“你知道白矮星吗。”
“知道行星,但白矮星不太了解。”
“白矮星是一种可以自己发亮的天体,因为亮度很低,又是白色,所以被称作白矮星。”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书瑞谨却不理他,自顾自道:
“科学家说,白矮星是演化到末期的恒星,主要由碳构成,外部覆盖一层氢气与氦气。白矮星在亿万年的时间里逐渐冷却、变暗,它们都是离太阳不远的近距天体。”
“所以……?”
书瑞谨笑笑,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觉得恒星很神奇,白矮星却很可悲。明明可以自己发光,明明离太阳很近,却只能孤独地冷却,临死都借不到太阳的光。”
许越察觉到了书瑞谨的低落情绪,索性借机问出了昨天想问的问题。
“你的家里,是不是有矛盾?”
“你想听吗?”
“如果你愿意讲,我很乐意听。”
书瑞谨眸中光色潋滟。
“我爸是个很普通的职员,每个月工资只有三千块。我妈喜欢赌钱,经常输得精光,所以我爸就经常打我妈,而且也有医院的报告,我爸有狂躁症,暴力倾向。”
“但是他很疼我,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买。我不想加重他的负担,只能要书、练习册,想着考上大学,就出头了。我妈,时好时坏,精神也有点问题,总之我在她心里,比不上……比不上她的牌桌和赌资。”
“昨天你们送我回家,我妈就骂我——她经常骂我,找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我想离开,以前跳过窗,被她发现之后,家里就安了铁栏杆。”
“昨天我找她要了钱买练习册,她给了我,又要要回去打牌,我不给,她就软硬兼施,骂我、推门,直到我爸回来,她才罢休。”
“所以我晚上没吃饭,早晨也没有,因为我只有两百块了。教辅太贵,早晨食堂也不给走读生吃,我就不吃了,就是没想到,我这么不争气。”
许越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他的眼泪所触及,生出了一颗幼小的芽。
“你爸爸没有给你钱吗?”
“他还没有发工资,自己也没多少钱,又被我妈偷了存款去赌,我不想找他要。”
许越沉默着,忽然想到了鲁迅先生说的一句名言: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从来不知道,他和何诚然、和父母度过的许多个温馨且和谐的晚上,都有另一个人在饱受折磨。
“如果需要帮忙,你可以跟我说。教辅的话,我也可以借给你,交换着用也不是不可以。”
“嗯,不过还是不用特别麻烦你,但……”
“没事,毕竟咱们也算朋友了。”
许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特别自豪,刚才心里萌生出的陌生感受被倏地放大。他不知道这自豪感从何而来,但是他很愉快。
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这种感情叫做保护欲。
……
何诚然目睹许越去文具店买了许多自动笔芯,然后用完整整一根刷了三分之一的教辅。
“祖宗,你是没钱买水笔吗?又不是做数学题,你干嘛用铅笔写题啊。”
“书瑞谨可能需要这本教辅,这样他用我书的时候就可以擦掉。”
“哈?书瑞谨?”
“嗯,他今儿低血糖晕倒了,我送他去医务室,问了问他家里的事儿。反正就是不大好,然后有些拮据,能帮就帮吧。”
“都能上得起学,又不是揭不开锅了,一本教辅还用借?”
“他妈是个赌徒。”
“你怎么骂人……哦,他妈啊,那确实挺要命的。”
“知道就行。”
“额……那,那我能帮上忙不?”
“你别帮倒忙就行了。”
何诚然更不爽了:他明显感觉到许越今天说话都轻快了,回来做题精神也特别集中,和昨天心猿意马的德行完全不同。
就因为知道了书瑞谨的情况?觉得心里有底了?
不至于吧,许越原来还有隐藏的老妈子属性?
“我说,你俩才认识几天啊,就两天吧,至于这样吗。你看我不比他惨多了,也不见你这么关心我。”
“你缺钱吗?你缺爱吗?”
“缺!”
“你缺个屁。”
“不是,我说真的,那些教辅你自己留着不行吗,感觉你对他好的有点过分了。”
“是你太当回事了,借书这种事就是个顺水人情,用什么笔做不一样,那从前扶贫用的课本不还是用铅笔做笔记一代一代循环利用?”
“行吧,说不过你,爱咋咋地,别被骗了。”
“?”
“我看着书瑞谨不像什么好人,病恹恹的讨人嫌。”
许越是没看出来书瑞谨有多病恹恹,但是第二天,他就觉得何诚然可能有一张开光嘴。
因为他在上学的路上看到了冻了一夜的书瑞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