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越起的一直很早——为了不吃每天早晨固定的鸡蛋牛奶而去街边小摊慢慢品味馄饨。他上学的路上有个公厕,路过的时候就看到了脸色惨白的书瑞谨。瘦弱的躯壳在寒风中发抖,而许越要去的馄饨摊也并不远,馄饨也不贵。
许越没有说话,知道书瑞谨肯定是因为家里的气氛而出逃。他不知道书瑞谨在这呆了多久,但他碰到书瑞谨的手的时候,只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冰凉。
“前头有个馄饨摊,反正还早,走吧。”
“我……”
“我请。”
许越费劲拉起书瑞谨,推着车慢慢向前走。
“你不问问我出了什么事吗?”
“你想说自然会跟我说。”
“我爸跟我妈吵得很凶,能摔的都摔了,我呆不下去,就出来了。”
“走大门?”
“跳的窗户。”
许越了然:他见到书瑞谨的时候,书瑞谨的掌心的确有很浓重的红痕和铁锈味。
“没把手弄破吧。”
“没有。”书瑞谨笑笑:“我当然知道会有破伤风,怎么会把手弄破。”
“那你还回得去吗?”
“不知道。”
于是又是两人的沉默。两个人默默地吃馄饨,然后并肩去学校。走进楼道,刚好撞见偶然早起的何诚然。何诚然看到两人,想问为什么他们会和自己同时到学校,后来想了想,又闭嘴了。
管他是偶遇还是巧合,肯定是书瑞谨又缠上许越了。何诚然心想。于是今天他又开始怄气,课间操的牛奶都没给许越送。许越等啊等啊,也没等到一袋热乎的牛奶,就知道何诚然生气了。然后教室门能不出就不出的许越破天荒地去了何诚然班门口找他。
许越的身影一晃,何诚然就敏感地捕捉到了,但他偏要装作没看见,就要等许越叫他。
“何诚然,出来一下。”
“干嘛?没看我学习呢。”
“快点儿的。”
“啰嗦。”
等何诚然出来,许越直截了当的解释了何诚然想知道的所有问题。
“话我都说清楚了,我是偶然碰见他的,你也别跟个小媳妇一样生闷气了。”
“我?我小媳妇儿?我生闷气?我只是今天没给你带牛奶你就啰里啰嗦说这么多,谁稀罕知道你跟书瑞谨怎么碰见的。我走了,拜拜。”
许越叹口气,不知道该拿何诚然怎么办。他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了,按他想,何诚然也应该不生气了。可他偏偏就是恨铁不成钢,不肯往深了去想:他不想何诚然为什么生气,为什么讨厌书瑞谨,他甚至不会思考何诚然情绪的动机。
何诚然中午没有和许越一起吃饭,许越只好一个人吃,却又在食堂恰巧碰到了书瑞谨。然后意料之中的,书瑞谨坐了过来。但其实,何诚然就在不远的地方被一群混混簇拥着,偷窥许越。
何诚然情绪的爆发是在傍晚。所有人都走了,他一如既往去找许越自习,想趁着两个人的时候把他的想法说出来,想让许越“哄哄”他,但好死不死,他就看到书瑞谨坐在平时他的位置上——许越的旁边,安静地写题。
何诚然扭头就走了:做tm什么题,爷回家去了,书瑞谨总不会跟着你回家吧,艹。
他的开光嘴再一次灵验了。晚上许越回到家,身边还跟着一个书瑞谨。
“小越,这是你同学吗?”
许越的爸妈都在饭桌旁边,见他带同学回家,又热情的添了个碗。
“嗯,他爸妈今天不在家,他身体有点不好,就来咱家住一晚上。他叫书瑞谨,隔壁班的。”
书瑞谨刚想自我介绍,却被许越抢了词,只好微微低头,说了句叔叔阿姨好。
“不用客气,来刚好,洗洗手坐下吃饭。”
这顿饭吃的很拘谨,书瑞谨不好意思说话,僵硬地回答着许越父母抛来的话题。何诚然凶巴巴的,扒拉两碗饭就走了。许越父母看出书瑞谨的拘束,索性不再与他搭话,转而问许越一些日常杂事。
“诚然你不吃啦?今儿阿姨特地去买的鱼……”
“不吃啦阿姨,我学习了!您多吃点——啊对了,许越也多吃点,吃鱼补脑。”
许越对着房间扔了一个白眼,书瑞谨却听出来了何诚然话中的意思,脸上一阵青白。
他心思太敏感了,这对许越来说是一个危险因素。
“我吃完了,先进去了。”
“去吧去吧,就知道跟诚然腻在一块儿,这一桌子菜都浪费了。”
“谁稀罕跟他腻在一块。”
“啊?你说什么!”
许越拉开门,而后关上门,书瑞谨就听到他们房间里的打闹声。可他却羡慕,也嫉妒——他羡慕这家门里的和谐,羡慕许越那扇房门里的快乐。可许越自然而然地关上了门,就像把他隔绝在外。
他不由得悲从中来。可他还是没表现出来,只是逼着自己表现得体一些,与许越父母交谈自如。
这样他可以假装一下,这也是他的父母。
“小书吃饱了吗?阿姨去给你们切水果。这俩完蛋孩子,同学来了也不知道招待一下,关个门不知道在里头干嘛。许越,开门!”
“来了来了。”
然后书瑞谨就被放进去了——本来只有两个人的房间忽然加入第三个人,气氛就变得很怪异。
当然原本是不会这样的,三个男生很容易就玩到一起去,只是何诚然一直对书瑞谨有偏见,一切就都变味了。
“啊,这个桌子有点小。这样,我坐床上,你坐我那吧。”
许越自觉地让出了自己的位置——他不是察觉不到,他只是想通过自己的方式让何诚然和书瑞谨熟悉一点,只是很可惜,何诚然认定不喜欢的人,他死也不接受。于是到睡觉的时候,何诚然难得回了一次冷清的家,把自己的床让给了书瑞谨。
他不想去想发生了什么,虽然他也不想离开。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家里,积了一层灰的茶几,挂在墙上的逝去父母的结婚照,默不作声地蹲下,然后把书包甩到了地下。
“好久没这么清净了。”他自言自语道。
好久没这么孤独了。他暗自想。
他从来没见过母亲,只在照片上看到过凝滞的面容。父亲在他几岁的时候就牺牲了,母亲则是难产而死。他母亲家里很有钱,但他没有成年,所以所有的财产都交给了他舅舅代为保管。许越家里每个月能从他舅舅那收到钱,但是偶然间听许越说,他家早就没有在要舅舅的钱了。当时他听了觉得很开心,因为许越的父母这样做也就是把他当作了自家的孩子。
……
第二天何诚然没有去学校:因为家里很久没人住,暖气费也就没有交。他床上只有一条被子,根本不足以抵御冬日的寒冷。可他尽管睡着难熬,也没有理会许越妈妈的敲门声。他透过窗户去看,看到许越妈妈抱来一床被子,站在门口好久。
就这么睡了一夜,何诚然发烧了。因为没拿到牛奶,许越又去找了何诚然,才得知他并没有来上学。于是许越开始焦躁不安,一天都六神无主,傍晚的时候也没有再留校,同时也放了书瑞谨鸽子。
回了家就看到何诚然瘫在床上一脸死相。
“哟,今儿回来这么早啊。”
“生病了就闭嘴吧,吃药了吗?”
“你管我吃没吃。”
“等你死了我就不管你了。”许越拿过温度计,蛮横地插进何诚然腋下:“五分钟,别乱动。”
“早量过了,又烧不死。”
“昨天没把你冻死真是个奇迹,你也真是皮糙肉厚,零下几度你都能睡着。起来,把水喝了。”
“腰疼,起不来。”
“你昨天自己x了一发?”
“对啊,好不容易你不在,可以泄欲了。”
许越不理他,把他扶起来逼着他喝热水,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把他塞回被子里,开始刷题。
“既然你回家也是学习,为什么还要待在教室。”
“教室是学习的地方,环境好,更专心。而且——你也不是每天回了家都会像今天一样乖乖躺在床上。”
“不应该是我躺在床上你才把持不住吗?”
“滚。”
“书瑞谨呢?”
“我跟他说了今天有事。”
“切,他就跟个跟屁虫一样,你也烦了吧。”
“他是我朋友,什么烦不烦的,倒是你,昨天闹什么脾气。”
“看他不爽,跟他待在一个房间里头疼。”
“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他。”
“太装了,太弱了,太有心机了。”
“?”
“他冻了一晚上,专门在你上学的路上等你?他家跟咱们家完全不同的路好吗。再说了,他再没钱,馄饨都舍不得吃?就指望着饭卡里那点儿钱?还不就是想蹭你好处。有其母必有其子,他妈不是好人,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可积点口德吧。”
许越扔下这么一句,不再理何诚然了。他不喜欢何诚然这么说书瑞谨,生了何诚然的气,一晚上都没再跟何诚然说话。
何诚然的确皮糙肉厚,暖气烘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活蹦乱跳的了。然而许越在去给书瑞谨送书的时候,又听说书瑞谨也没来上学。
理由是骨折了,住院了。
许越拿着书愣了会,在心里缓缓吐出了一个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