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夜里不应该有露水,只是这夜百年难得一遇地下起了雨。奇妙的是,月亮并没有被乌云遮住,于是月光与雨水并存,啪嗒啪嗒打在院子里。
两人躺在一个被窝里,衣衫不整。何诚然虽然禽兽,但他知道,在这个没水没电没暖气的家里,他不能做。
只是他不说,许越也明白,轻轻扯过被子,两个人相拥而眠。
头顶的天花板上还留着多年前的污渍,角落的蜘蛛网摇摇欲坠。
“真神奇,居然下雨了。”
何诚然把许越环在怀里,心跳仍然很快。许越的声音很平静,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可能是老天爷为咱俩的爱情流泪。”
“也许是全球变暖?我也不知道,从来不下雪的南方也下雪了。”
“是啊……”
“……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能真的和你在一起。”何诚然转过头,嘴唇轻轻碰着许越的脸。
“我也没想过。”
许越的眼里晦暗不明,似乎两情相悦的圆满结局并没有让他十分开心。
“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许越摇摇头,闭上了眼。
“我想知道你离开我的原因。”
“嗯……你真的要听?”
“要。”
“好吧。”
……
十八岁的何诚然想法很多,胆子也很大。也许他这个人就这样,认定了的事一定要去做,而且沉不下心来酝酿,恨不得下一秒就赶紧迈出第一步。
那是高考前的一个月。不久前,他刚刚过完生日。
许越如同往常一样坐在他旁边刷题,而此时已经凌晨。许越已经保持每天五小时睡眠很多天了,身体肉眼可见地消瘦。
“许越,睡觉吧,别熬了。”
许越仍然奋笔疾书:“还有一个月,坚持过去就好了。”
何诚然抽掉了许越的笔,有些愠怒。
“高考是重要,你也别这么拼,身体熬坏了你还考个p的T大。”
“我总感觉还是差一点,所以趁现在刷刷题,一份时间一份收获。”
“我觉得你肯定能上T大,老师们不也这么说吗?你休息会儿吧,题明天再做不行吗?”
许越摇摇头:“不行。”
其实是因为他心里很焦躁:目标太明确,渴望太强烈,在考验来临时他就太过紧张。高考越近,他就越难以入眠。
唯独何诚然在他身边,他才会好受一些。可是他要怎么跟何诚然说:“我睡不着,你过来和我一起睡?”
太羞耻了,许越才不会这么做,索性把胡思乱想都用题海来代替。
何诚然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许越:“我说,你是不是睡不着啊?”
“是啊,心里烦。”
“那要不我跟你一起睡,哄哄你,你就有安全感了?”
许越:“别,你过来我更睡不着。”
“你这属于考前焦虑,得治。我这么靠谱,你还不放心?”
“……放心,放心,你都有降分资格了,现在的成绩也很稳定,你当然放心。哎,说到底还是我同情心泛滥,到手的资格飞了。”
“没事儿,我们许越是谁啊,那还不是想考哪个大学考哪个,稀罕那三十五分嘛,来吧来吧,我给你暖床。”
“……”
然后许越就被何诚然拉到了被窝里。
暖气烘得屋子里很热,又在何诚然的怀里忍着何诚然呼出的热气,许越就更热了。他想推开何诚然,何诚然却牢牢箍着他不让他走。
“别挣扎了,我不会放你走的,睡吧。”
“我自己能睡,你放开我,好热。”
“不,今天不放,一直到高考我都不放。以后你最晚一点睡觉,要么就自觉点,要么就来我床上睡。”
“那正好。”
“哈?正好啥?”
“正好每天两点睡觉还不用暖被窝,不是很省心吗?”
“行吧,反正我愿意给你暖床,快睡吧快睡吧。”
许越没理他,闭上眼准备酝酿睡意。可是何诚然规律的呼气总是扑得他难受,毕竟吸进来的都是二氧化碳。
“换个姿势行不行,让我翻个身。”
何诚然早就迷迷糊糊快睡着了,可是察觉到许越的“蠕动”,还是抬起了胳膊。许越一看有机会逃脱,立马就想坐起来,结果又被何诚然给揽了回去。
“说了别走。”
“好吧。”
于是许越只能背对着何诚然,躺在何诚然怀里睡。何诚然把许越搂得紧紧的,确定许越不挣扎了之后悄咪咪睁开眼,佯装无意地把手挪到了许越胸口。
他喜欢许越胸口的感觉。
不过何诚然的怀抱确实有奇效,也许是太过温暖的原因,许越一夜无梦,第二天醒过来还感觉到了多天以来没有感觉过的疲惫。
可能是睡得太舒服了吧。
于是许越破天荒的请了一上午的假在家睡觉,只是醒过来的时候,何诚然仍然在床上。
两个人还是昨晚的动作,动也没有动,不过何诚然早就醒了,而且许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翻了过来,蜷缩在何诚然的臂弯里。
“艹,你早就醒了?”
“是啊,不像某头猪一觉睡到十点半。”
“你不会一直在看我睡觉吧。”
“是啊。”
许越甩开何诚然的手:“你这什么鬼癖好,变态?”
“也不知道是谁一直抱着我胳膊,我一动就跟着动?我这是为了让某个人睡个好觉,结果一起来就被骂变态。”
许越揉揉脑袋,准备起床,却被何诚然拉了回来。何诚然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也顿住了。
“干嘛?舍不得我?”
何诚然笑笑:“是啊,怀里的小宝贝跑了,舍不得。”
许越盯了何诚然一会儿,突然就不敢看何诚然的脸了。他飞快起床,穿衣服洗漱,然后坐在餐桌前磨磨唧唧,迟迟不动筷子。
那不是张再熟悉不过的欠揍脸吗?为什么自己会怕呢?
真是别扭,今天绝对不跟他睡了。
此时,屋里的何诚然正暗自得意。他也不知道得意个什么劲,就是感觉和许越睡了一觉之后整个人都舒爽了,想想许越睡着的模样,他甚至会觉得有种怜爱感。
当然,他这个时候早就确定了自己对许越的心意。而他狂妄自大蜜汁自信的性格让他觉得,许越没有拒绝他,就是喜欢他——至少不讨厌,自己有机会。
于是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的脑内诞生了。
许越的爸妈对两个人的成绩都很放心,尤其看到何诚然成绩直逼前十之后。家里的氛围一点都不像有孩子要高考,没有国宝的待遇,也没有每天催催催着做题。
“哟,醒啦,跟诚然睡的香不香?”
“妈——”
妈妈穿着围裙,端着刚热好的面包,还有两杯加了蜂蜜的热牛奶。
“行了,不笑你了,叫诚然出来吃饭。”
许越嚼着面包,闷闷不乐:“他又不聋,自己会出来的。”
“你这孩子。诚然——吃饭啦——”
“来了来了!”
形容何诚然吃饭永远只有一个词最合适:饿虎扑食。他仗着有地暖,光着脚丫子就从房间里跑出来,一顿狼吞虎咽,和一旁斯斯文文的许越截然不同。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你不是人?我就不信你不跟我抢。”
“嘁。”
之后的几天里,两个人简直就是周瑜打黄盖,何诚然什么都不做,硬熬到一点,只要一点一过许越还坐在书桌旁边他就把许越拉到床上逼着许越睡觉。许越呢,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要硬熬到一点,等何诚然把他拉到被窝里,两个人再一起睡觉。
许越很喜欢这种模式,但他不知道,何诚然更喜欢,而且血气方刚的少年把这种喜欢延伸了出去,就像所有的高中生一样,希望得到周围人的肯定与祝福。
何诚然就做了这样一件傻事。
“等高考结束,和许越表白。”
许越都不反抗,每天还来欲擒故纵那一招,分明就是想跟我睡觉,绝对对我有意思。
他似乎做好了被许越拒绝的准备,但他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和许越一起考上T大。他也想明白了,如果被拒绝了,就在大学里继续跟着许越,反正强扭的瓜也是瓜。
然而这一切都被许越的爸爸——一个退伍军人,发现了异样。
爸爸十分看重高考,哪怕面子上不表露出来:他没有读过多少书,少年时就去了部队,所以他希望两个孩子都能争气。许越请假的那一天他心急如焚,他可不想许越在紧要关头掉链子,结果推开门一看,何诚然抱着许越睡得正香。
爸爸这个年纪的时候也会和兄弟们睡在一起,他没当回事,可是后来的每一天,他发现许越起的比平时晚了,而且从来不和何诚然一起上学的他身边总是跟着何诚然。他也跟过两个人,发现两人份的面包牛奶何诚然总是会分给许越一点,再加上从前何诚然总会从家里多拿牛奶带给许越,在许越生日送给许越一辆电车——甚至更早,早年何诚然为了保护许越而被打断胳膊,这些事都引起了他的怀疑。
然而让他确定的,不是他的种种推测,而是一天晚上,他在两人房间门口盯梢。
长达一小时的盯梢,他终于发现,从十二点半开始,许越只是坐在书桌前,没有动笔,而是一直盯着时钟。当时钟指到一点,何诚然从床上坐了起来,熟稔地将许越拉进了被窝。
“你还记得不,我的生日礼物。”
许越的声音有些软:“记得,你想好要什么了?”
“嗯,想好了。”
“要啥?太贵的我可买不起。”
“不用你买,我送你。”
“你送我……?”
何诚然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盒子。爸爸凑近了看,眯起眼睛才看得清楚。
那是一对戒指,就是所有学校周围的小店里卖的那种廉价品。
“戴上它,就是我的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