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可相信的,就是人的感情。
尤其是男人。
陆掌珠讲了两首诗,就有点怀疑人生了。这些半大小伙子,一半的人都觉的困得不行,觉得非常无聊,一心一意在底下偷偷地想分着吃剩下的油条。
还有人比较利索,已经去帮着牛大马二拉磨了。
“我就说吧,读书有啥用,费力不讨好。还不如推磨呢,起码能吃上白面饺子。”牛大一吆喝,更多的人过去拉磨了。
棚子里三个碾子,一个个转着的速度和陀螺一样。
“勤劳刻苦,才能吃上饭。”马二也是这么说的。
呵。
陆掌珠给气笑了。
这么一群人,还挺可爱的。
女孩子里面也是一大半的人不喜欢读书,她们只想凑在灯底下做会儿针线活。好不容易用赚来的钱买了布,当然要做上几身新衣服,过年美美的在村里串门。
还能说个好一点的婆家。
最好能和村里有房子有地的那几家说亲,日子就能过的好一点。
至于,汀上白沙看不见,渚清沙白鸟飞回,这些遥远的意象。她们没有见过,就连想象的,都不知道怎么想象。
还有两个女孩子凑到了陆掌珠跟前儿:“掌柜的,您和小公子穿多大的鞋,我做鞋底子呢,给您和小公子一人做一双。”
在她们看来,做鞋垫,也比背诗词容易。
陆掌珠一拍脑袋,想起来了,特么的前世的九年义务教育里,大部分的小孩也都很不喜欢上课。所以九年的义务教育,是强制性的。
得,不强制了。
陆掌珠低头一看,她的绣鞋半新不旧,已经破了,抽出来长长的棉线和毛边。饺子每天跑来跑去,正在长的孩子,鞋子也磨损了不少。
天晓得,在现代社会,她一直都被人称作靓女。
各种高端时尚大牌的高定,都会在当季最先送到她家让她挑。明星都得靠边站。高定还得给她钱。因为只要她站在领导人的旁边,很快就能掀起来在顶流圈子的狂潮。
她现在居然穿着一双快要破了的棉绣鞋。
在这里扫盲,还没有人想学习。
确实需要做新的鞋子了。
“掌柜的要见客,我嫁妆里面有一尺碎缎子,给掌柜的做一双缎面的。绣上太阳花和白云,肯定好看。”两个女孩子欢欢喜喜的要陆掌珠把鞋脱下来,给她量脚的尺寸。
其中一个叫棉花的女孩子怕陆掌珠的脚冷,还在怀里捂了一下,用手里的一截棉绳,打了个结,记下来陆掌珠的脚的尺寸。
这种充斥着喜悦,温度,真心实意的喜欢。
好像比前世坐在高端接待室里,等着一身禁欲系的服务员给取脚模的服务,更有温度。
原主会做绣活儿,但是她不做呀。
“麻烦你了。我绣活儿生疏了。”陆掌珠对于这样被人照顾,有些不太好意思。她实在是体会不出来,做绣活儿的乐趣。
不过原主很喜欢,饺子身上的衣服有鲜艳漂亮的花花草草,都是原主做出来的。
“不麻烦,做个鞋而已。掌柜的是做大事的人,和我们不一样。”小姑娘羞怯的笑笑,问陆掌珠能不能把和她定了亲的男人也带过来,在店里干活。
这当然没问题呀。
陆掌珠还觉得自己的人口不够多呢。
之前她想要在村里招男人,没有一个人报名。只有家里实在吃不起饭的,才把个女儿塞到了她这里。
现在,想要进陆家饭馆当伙计,已经需要走关系了。
第二天一大早,楼胖子的车队就涉雪而来,见到了陆掌珠,把头上的兔皮帽子掀下来一直拍着雪,头一句话就是:
“陆夫人,得加钱呀!”
这一趟的货物,比之前的多了足足两倍,明家财大气粗,居然用铁笼子来关着猪,雇了两个羊倌儿,把四十多只羊给赶了过来。
食盐麦子葵花油,结结实实的装了三大车。
“那我们之前的协议可得重新签订了。”陆掌珠打个马虎眼,“快,带着你的人进去吃油条,走这么一趟,可不容易了,不能连好饭都吃不上。”
“我们家公子养尊处优,没出过远门,不知道这走一趟要多少钱。他不了解行情。但是我们替明家跑生意,得看住利润呀,一头牲口,起码得加一两银子……”楼胖子路上就想着陆家饭馆的好饭了,包子饺子炖肉汤,和这些香软的饭比起来。他的牛肉干简直难以下咽。
现在闻着味儿,嘴里口水打转,话都说不利索了。
其他的伙计们在路上走了三天,也早就饿了。
美食当前,谈钱就没法好好吃饭了。
“楼掌柜,先吃饭吧。我们去卸货,老价钱。总不能在这门口杵着,加钱的话还得验货,重新找称,起码要半个多时辰吧?”
陆掌珠盈盈笑道。
楼胖子一咬牙一跺脚:“得,我们家公子定下来的加钱,不能随便改。”
小店里立刻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三十个土匪,十二个女孩子,再加上原本的五个人。对于这个小店而言,人已经太多了。下雪天,来店里吃饭的也没几个人。
做上两大锅香喷喷的胡辣汤,基本全成了店里人自己的饭。
楼胖子一看这么多人,连连惋惜道:“陆掌柜,生意不是这么做的,你也不怕把你给吃穷了。叶将军是真正的战神,用不了多久,仗就打完了,其他的边境大城市可以投入使用。这牛家村,就废置了。”
“我怕吃不穷我。明家的食材供应不上呀。”陆掌珠笑道。
“切,你这小店才多大。就是五千个人大鱼大肉吃十年,都吃不垮明家。”楼胖子一口吃了大半根油条,世界上居然有这么香脆好吃的食物。
爽呀。
明家,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商人世家?
陆掌珠只知道,就算是前世的大汉王朝,鼎盛时期,也不太养得起三十万的精骑兵。
全国赋税的三分之一,年年都要被这三十万人给消耗掉了。
楼胖子居然敢夸下这样的海口。
“我陆家,能供给天下人饭食。”陆掌珠笑道。
“陆掌柜,您这牛皮吹的。”楼胖子把一碗胡辣汤喝的吸溜吸溜的,“不过您这话说的也没有毛病,开饭店的能让吃垮了,才是笑话呢。吃的人越多,您越是赚钱呀。”
呦,不傻呀。
陆掌珠不和他说相声,而是去和人一起卸货了。
这些土匪们就是土包子,没见过策马奔腾,更没有见过策猪奔腾。他们看着陆掌珠一个人,把一群猪给赶进了猪圈里。
手法娴熟,轻车熟路。
“掌柜的,您从前是喂猪的?”一个小土匪和陆掌珠拍马屁道。
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
陆掌珠满脸黑线。
她从前,是开大饭店的。
一群羊也赶到了圈里,牛大马二两个人一片哀嚎:“我们不光得当牛做马,还得喂牛喂马呀!”但是提着桶去搅拌麸,挺积极的。
因为雪大了没什么生意,行人都在过马驿和子峡镇两个地方落脚。这小店里,只有看热闹的村里人,围在一起。
“那么多猪呀!”
“那么多羊呀!”
说陆掌珠有多少钱,他们都没什么概念。
因为村里人,普遍算术不好。
但是让他们看到了这么多的猪羊,立刻把陆掌珠当成了全村首富。现在没有人叫陆掌珠是陆寡妇,而是叫她陆村长。
还紧跟着一句:“您看您这里,还缺不缺打杂的了,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钱不钱的无所谓,关键是邻里之间要互相帮助。”
给陆掌珠刻石碾子的石匠,尤为自豪:“我可是咱们村第一个跟着村长走的男人!”
可把他牛逼坏了。
一村的人聚拢在她的周围,大部分人身上的棉袄油光发亮,打着补丁的算好的,大部分破破烂烂的,能看到里面的破棉絮。
陆掌珠手里拿个烧火棍,整个一丐帮帮主。
尤其是不知道谁跟着喊了一声:“跟着村长有肉吃。”
她就更像是个丐帮帮主了。
她能拒绝吗?
貌似不能。
明年的赋税,还得挨家挨户的收。不让这些人富起来,她上哪儿收税去?
楼胖子叼着一根油条出来,看到了陆掌珠被包围在中间,心情一片大好。他似乎有些理解了为什么自家的公子会喜欢和陆掌珠打交道了。
这些猪羊加起来,都不如一串东珠值钱。
费这么大的劲儿?
图啥?
图这个女人年纪大,图她在这儿连个澡都洗不上?
不,就图眼前这种绝佳的说一不二的气势。
“陆掌珠,您看接下来还需要送些什么东西过来?”楼胖子对着陆掌珠,也多了三分敬意。
钱不钱的无所谓,重要的是开心。
“如果有多余的铁锅菜刀,多多益善。我买得起。”陆掌珠还真的是不客气。
因为她,真的买得起。
她已经让牛大马二开始统计想要留在陆家饭馆的人了,他们将会和那三十多个土匪一起被训练如果做饺子,捏包子,炸油条……
有手脚不干净的,直接扭送到县衙,过年以前就不用送回来了。
土匪们现在是哭着喊着求着:“我们一定会好好干活的,求陆掌柜千万不要让我们走呀。”之前他们是哭着喊着求着,想要留在县衙的大牢里过年。
王境泽的真香定理,古今通用。
“没想到陆夫人如此的懂得驭人之术呀。”楼胖子感叹道,他店里的伙计,从来没有这么积极。
“没有人会不喜欢美好的生活。”陆掌珠道。
尤其是这样的美好的生活,不是一个人孤单的所谓的修行,而是一群人的烟火人间。还有谁会拒绝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