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水吃人不吐骨头,夜郎台上的人不可能不知道,紫怜情急之下抓住涂山战的手臂撤,锦瑟琴“嗡鸣”一声,震的紫怜倒飞出去,反而助她远离了恶水。
涂山战轻叹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脖子上挂了这么个玩意儿,虽然亮晶晶的挺好看,但他一个大男人哪里需要这累赘的装扮,弄的他长了刺一样,冷不丁的像踹了人家一脚,碰上不好惹的,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
“咦。”他一把揽住景恒的肩,景恒脊背猛然一僵,只听他惊疑道,“怎么靠近你锦瑟就没反应?”歪头瞅着景恒,他双目狭长,天生带一股风流,侧目瞧人的时候总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景恒生硬的目光在他脸上一触即放,抬手扒拉开涂山战的胳膊,道:“那些人没安好心,自然该遭惩罚。”
“不能这样说,”涂山战思忖道,“有机会靠近我的大多是我的朋友,偶尔离得近了些,害得人家摔个半死,太缺德了,紫怜这样的才活该,像她这样的可不多,而且与人打斗时都会保持相当的距离,根本帮不上忙,我说景恒,你给我摘了吧!”
景恒没什么表情,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景恒身子晃了晃,仰天险些儿摔倒,涂山战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他,面含愧色道:“我忘了你还在发烧,算了,回去再跟你算账。”那边众人掺起紫怜,紫怜惊魂未定的注视着水面的魂影,喝令将士将注意力转移到恶水。
“所有人都不许离开!”紫怜喝道。
“关了门楼,禁止所有人出入!”
过魂桥上的一切物品都没有实体,坏了当即可以修好,那巍峨壮观的门楼已经修的完好无损,紫怜一声号令,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见。
蛇人七手八脚的拥向门楼,口中喷出火焰,一道大门落了下来。
原来他们之前挨在灯笼旁并非单纯的为了取暖,灯笼里的火种特殊,能帮他们提升修为。
过魂桥上的飞禽走兽登时镇定下来,好歹都是身负修为的主儿,得知桥上布了控灵阵,便都不敢妄动,都知道控灵阵是天界的法术,没必要抵制。
不过,白使君到底丢了什么宝贝,犯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吗?
唯有猫女义无反顾的追打卫兰川,卫兰川躲的极快,化成一道虚影游移不定,猫女赶到这边,他已经跳到那边,气的她银牙咬碎。
涂山战和景恒混在人群中静观其变,景恒道:“怕是要将这出戏看到底了。”
涂山战双臂抱刀交叉在胸前,说道:“我挺想看看他们能否抓住冤魂。”
景恒迟疑了一会,眯眼道:“我也想看看。”
涂山战:“依你看,冤魂为什么会来过魂桥?”刚一出口又自顾自回答道,“大概是被十二弦追的走投无路,或者,想来这里买些法宝,那么多珍珠,需得花上一番才够本,不然忒没劲,对于她这么个鬼魂来说,什么法宝才能吸引她?莫非世间有贩卖死人皮囊的买卖!”
景恒笑吟吟的看向他,柔声问:“有定论吗?
涂山战颇为认真的样子:“没,话说回来,她也不需要找死人附身,在羡云楼不就上了个活人身吗?”
景恒挑眉颔首,道:“也许她来这里还有别的目的,比如,方才她领你去夜郎台。”
涂山战一怔,道:“难道不是为了挑唆天兵应付我?”
景恒笑了笑:“你看那恶水上的渡船,散落一堆枯骨,再看灵泉瀑那边,哪怕桥门关了,不小心翻了船,摔了跤,鲛人重整装束照样玩的很欢,却没有一个往恶水这边划的,可见他们很清楚恶水之险恶,为什么偏偏有一条渡船孤零零的划到这里来,而且毫无悬念的腐化了。”
此时紫怜派兵将渡船打捞上了岸,船上的白骨已经碎成了渣滓,没化完已经很难得,有几处还残留着殷红的血迹。
涂山战若有所思道:“看来那鲛人刚丧生不久,也许就在我们到来之前,正是冤魂进入过魂桥的时间。”说着,他太阳穴“突突”而跳,醒悟道,“原来那鲛人被冤魂附身了才死于非命的。”
景恒笃定道:“没错,她借鲛人的肉身去见了兽族监察阁的使君。”
“什么!”涂山战大惊,“她为什么要去见兽族使君?”
景恒:“她拿出了所有珍珠,买白鸢一条命。”
涂山战只觉事态的发展和自己心中所想南辕北辙,听的一头雾水,冤魂跟白鸢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直截了当的跟兽族买他的命?兽族和人族还没到分崩离析的地步,不可能贸然答应冤魂的请求,她若还有一丁点脑子,就绝不该做这种傻事。
“景恒,你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涂山战忽然觉得景恒比自己想象中复杂得多,他处变不惊,又无所不知,实在高深莫测。
景恒有条有理道:“方才你不在,我向几只小妖打听了此事。”
涂山战信服的一笑:“还是你做事周全,我可实在想不通,她和白鸢能有什么过节。”
景恒微笑道:“我也想不通。”
涂山战:“鬼话,我看天底下就没有景公子不知道的事,啧,那冤魂其实已经幻化出形状,是个十足的美人,我猜应该是白鸢搞出来的风流债。”
景恒淡淡道:“冤魂多方行善,的确可以慢慢幻化出形体,但若想炼出实在的肉身,恐怕得千年万年。”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怒斥:“这点事都办不好,去死吧!”紧接着“砰砰”两声,有人嘶声惨叫,人群中随即发出尖叫声。
涂山战和景恒凑上前,只见一群士兵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磕头如捣蒜道:“饶命啊姑娘,饶命啊!”
恶水上浮起来两具尸骨,片刻化的干干净净,而那魂影已消失不见。
紫怜面色紧绷,无比严肃,看着自己手上的铃铛,感到细微的震颤,眉心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狐疑,遂厉色道:“都给我安静!”
连上蹿下跳的追卫兰川的猫女都闻声止步,群众更不消说了,监察阁出来的人,他们都非常忌惮。
涂山战看热闹不嫌事大,挨到了最前面,景恒始终随护左右,不让任何人碰到他一根毫毛,涂山战尴尬的笑道:“景恒,你离远些。”
景恒用行动表达自己坚定不移的态度。
涂山战煞有介事道:“姑娘发了脾气,随手就将两名士兵推进了恶水,万一她看咱们不顺眼,也那么一推,咱们两个岂非都要糟糕?离得远些,她至多一次只推的了一个,死一个还剩一个,日后也好报仇。”
景恒无所谓的勾起唇角:“无妨,同生共死才好。”
涂山战一呆,只好作罢,紫怜转身看向夜郎台的方向,坚定道:“走。”
众人面面相觑,一士兵跃跃欲试道:“小姐,往哪儿走?”
紫怜沉声道:“回夜郎台见使君,怎么,有意见?”
士兵冷汗涔涔,硬着头皮道:“不敢不敢,只是这些人还没盘查完。”
紫怜鄙夷的扫了眼众人,似笑非笑道:“使君到桥上溜达一圈东西就没了,除了他们还能有谁?不必查了,先锁起来,别让他们走,我们去请示使君下一步该怎么做。”
士兵领命应喏,对众人道:“诸位,得罪了。”涂山战站在最前面,士兵这句话等于对他所说,他打个哈哈道:“连那东西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就胡乱抓人,白使君能耐大了,他眼里还有没有天界,有没有天帝?”
士兵伸到半空的手停住,茫然不知所措,紫怜冷笑道:“哪怕再场所有人都是冤枉的,你这只……”她往景恒脸上一瞟,登时改口,“都锁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有人开口问道:“天界的也锁吗?”
说话的是个贵气少年,紫怜瞧了瞧,生冷道:“但凡在此过魂桥上的,都得锁。”
那少年显然觉得此举甚是荒唐,据理力争道:“使君的东西前几天丢的,今日过魂桥上的诸位和前几天的显然不是同一批,姑娘未免无理取闹了。”
紫怜打量着自己手上的铃铛,眉目闪烁,道:“你要说理,找使君说去,我只管奉命行事,啧,配合一下走个过场,又不会把你们怎么样,急什么?”
贵气少年木然无语,士兵大手一挥,一把绳子撒出去,众人皆被缚,动弹不得,全都一脸愤懑,贵气少年怒红了脸,用力晃动肩膀,双臂遭缚,整个人成了一块铁板,遂大声道:“放开我!”
紫怜打了个响指,扭过身轻快的迈起步子:“牵走!”
绳子将神神妖连在一块,只要牵动最前面的绳头,后面的自然跟着走,士兵刚动手抓绳子,紫怜手上的铃铛镯子飞快的颤动起来,随即响起一声料峭的绵绵笛音,众人纷纷循声往空中看去,只见一道黑影荡来荡去,无不惊诧。
涂山战欢欣道:“十二弦出现了,这家伙,好死不死的偏偏在这个时候现身,炫耀他没被锁住?”
景恒望向飘忽不定的黑影,严峻道:“他出不去控灵阵。”
涂山战幸灾乐祸的笑道:“出不去就吹曲子,没想到他还有这个雅兴。”
景恒默然,涂山战问道:“你喜欢抚琴,想必精通音律,这是什么曲子,我听着倒挺合胃口。”
景恒道:“挽秋。”
涂山战一怔:“挽秋?”
景恒点点头:“试着挽回心上人的曲子,大哥,早知你喜欢,我便用锦瑟弹给你听了。”
涂山战活生生掉了一地鸡皮疙瘩,忙道:“别别别,既然是挽回心上人的曲子,比较适合姑娘听……不过那家伙这时候不应该吹破阵曲么?怎么弄这肉麻兮兮的调子。”
景恒总像有千言万语想说,看着涂山战又兜兜转转将满腹衷肠变成无关紧要的几个字,他的视线忽然深远极了,注视着涂山战,嘴角荡起一抹苦笑,柔声道:“也许在场有他喜欢的人,拦不了,便一曲送行。”
涂山战道:“他这么一吹等于暴露了自己,那姑娘眼里揉不得沙子,哎哟,他马上就要跟咱们一样倒霉咯。”
景恒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涂山战道:“倘若这次咱们都平安脱身,我又跟那家伙磨起来,我岂不成了景公子口中恶人?”
景恒微笑道:“你纵是恶人,也是独一无二的。”
涂山战悚然道:“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小恒子,你嘴巴真毒。”
景恒嘴角笑意散开,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黯然,声音低不可闻:“你纵是天底下最大的恶人,在我心中永远独一无二。”
涂山战没听清他说的什么,料想是在反驳自己,碍于以往彬彬有礼的习惯又不好发作,嘀咕了几句,便没放在心上。
笛声一起,士兵个个戒备,紫怜冷声喊道:“别管他,快走吧,白使君等急了,没好果子给你们吃。”手链紫光大盛,带的她整条胳膊都颤个不休,她急急的掐了几个诀,没什么作用发挥出来,额角现了汗粒,末了跟手链结了深仇大恨似的,使劲扯拽,欲从手上褪下,然而任凭她将自己的手褪掉一层皮,链子就像长在了她身上,怎么都弄不掉。
涂山战发现她嘴角咬出了血,真担心她下一刻就要用刀剑将戴手链的手剁下来,方才和她搭话的士兵见状道:“小姐在干什么?”
“干什么?”紫怜声音沙哑,阴狠至极,士兵被她的目光慑到,往后瑟缩了两步,“我要取下这讨厌的鬼东西!”
士兵强自镇定道:“紫梦是小姐的法器,小姐为什么讨厌?”
紫怜将自己的手抓出一条条血痕,森然道:“讨厌就是讨厌,没有为什么,世上的东西若都有因有果,你们这些臭男人早就绝迹了!”
士兵骇然失色,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引到男人身上来了,紫怜恨声道:“过来,拔出你的剑,砍下来。”她向士兵伸出了怵目惊心的手,士兵冷汗直涌,一副见鬼的模样。
涂山战吃了一惊:“这女人真狠,对自己都这样狠,恐怕咱们凶多吉少了。”
景恒笑了笑,接口道:“并非人人生来就这样狠。”
涂山战叹道:“我知道了,她一定是跟白鸢学的,好好的一个姑娘,让那家伙荼毒了。”说着觉得哪里不对,寻思道,“并非人人……这个人人自然也包括白鸢,白鸢并非生来就那么邪那么极端?啧啧,难以想象他平时坏成什么样,才将一个姑娘祸害成这样。”
士兵欲哭无泪道:“紫梦连着控灵阵,眼下人还没带走,撤了阵恐怕有漏网之鱼,现在阵中就有一个捣乱的家伙,小姐不让我们捉拿,反倒琢磨怎么撤阵,呃啊那个,控灵阵是小姐布的,撤阵不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吗?怎的要砍手臂!”
紫怜恶狠狠的踹向士兵:“让你砍我的手,你怎喋喋不休的跟个婆娘似的?滚!”
士兵被踹的直接滚进了恶水,入水即沉,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没了。
众皆瞠目结舌,贵气少年吞咽一口冷气,将满脸的不服逼了回去,旁边人大都连呼吸都凝住了。
他们来赶集的,莫名其妙的碰上这档子事,大概今夜本命星犯冲不宜出门。
“我来砍!”涂山战大喝一声,脖筋绷的笔直。
紫怜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从他面前走过去,拔出了另一名士兵的佩剑,向自己的手劈去,忽然一道强光闪过,剑飞出老高,砸晕了一名小妖。
紫怜惊魂甫定,背部被一只手托住,面前出现一张雪白的脸,幽黑的眼睛,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彩。
“使君。”紫怜身子僵直了一瞬,从他手上起来,恭恭敬敬道,同时目光逼视着他心房的部位,舌尖舔了下嘴唇,唇角泛起恶毒的笑纹。
白鸢突然莅临,士兵们纷纷下跪问好,神、妖七嘴八舌的喊“白使君,我没捡到你的宝贝,”“没人知道那宝贝长什么样子,”还有许多与白鸢往日交好的,除了问候便不做无谓的辩解了,安分守己的伫立在远处,尽管受躁动的人群牵累,被挤得很不好受。
“实不相瞒,”白鸢走到众人面前,轻易绕开紫怜,纡尊降贵的拱了拱手,笑的清晖照人,“大约五百年前,我尚未到天庭当差,在人间爱上一位姑娘,当真难舍难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修行百年,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飞升成仙?成仙后不能贪恋俗世红尘,只好忍痛割爱,我到了天庭后,日日为心上人祈福,但愿她早日成仙,与我相见,后来我才知道,我飞升的第二天,她就投河自尽了。”言及此,众人唏嘘声绕梁,白使君居然亲口说出自己的情史,这倒罢了,白使君的情史还那么荡气回肠,实在动人心魄。
紫怜站在白鸢一旁半米左右的距离,背对着众人,也就是稍微一转脸就可以看到白鸢,在无数双目光盯着白鸢的此刻,她两眼空洞,无悲无喜,望着夜郎台的方向,那里有楼台千座,在她看来无异于虚空,了无生机的……虚空。
手链上的铃铛震荡声渐渐变小,而她的一颗心仿佛要从口中跳出来,那跳动无关某种让人万劫不复的悸动,单纯的难受,想吐。
而她表面上不动声色。
白鸢酝酿出悲凉的声色,薄薄的嘴唇轻轻地翕动着:“她死了,我的心却活了,倘若可以重来一次,我宁愿放弃一身修为和她举案齐眉,可惜世上没有如果,更没有重来。”
贵气逼人的少年听的很投入,忽然接口道:“她一定转世投胎了,你可以向司命打听她的下落,司命一定知道她在哪儿!或许看在同在天界当差的份儿上,司命星君还会为他编织一个美好的人生。”
白鸢绝望的笑了几声,兀自说道:“我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她,在我看来,无法在她生前拥有她,那么她死后,至少可以将她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他摸了摸自己的心,眼神温情脉脉,“我甚至没有找过她的转世,你们可能认为我很废物,很虚伪,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但我无法容忍她不再记得我的事实,也不想编出一个梦来自欺欺人,她永远在我心里,就足够了。”
“我了解她的一点一滴,一举一动,她永远活在我心里。”
“我开始画她的模样,一直画一直画,整整画了三百年,或许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那天早上,她从画上走了出来,和以前一模一样,记忆也保存完好。”
“原来那是由我的神识变成的。”
“什么,世上还有这种事?”涂山战和白鸢面对面的站着,本来白鸢突然出现,他紧张兮兮,暗中用九魂刀割绳子,没割几下就断了,听白鸢的故事蛮有意思,便仍作绑缚状,听到荒唐处,脱口道。
白鸢好像没心思搭理他,自袖中摸出一把扇子,道:“她非常虚弱,我将她置于扇中,带她四处游逛聊解忧闷,待时机成熟,便可重塑肉身,再续前缘。可是没想到,我把她丢在了过魂桥上。”
“原来使君丢的并非什么东西,而是个人。”涂山战惊叹道。
众神妖议论纷纷,白鸢道:“所以不得不暂时委屈一下诸位,万一你们将她藏在什么隐秘的法器当中,可害苦了我。”
“恐怕没有使君想的这么简单。”景恒开口道。
白鸢看向景恒,目光异常锋锐:“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怎么把皓清君也绑起来了?”如此说,却没什么动作,阴森森的说,“皓清君一向见识非凡,难道本君哪里说错了。”
景恒神色清清淡淡的,道:“一个不小心混进来的孤魂野鬼而已,白使君何必煞费苦心的编这么一出,不惜将自己也搭进来。”他话音刚落,突然掠到紫怜面前,双臂上的绳索不知何时已经脱落,抬起右手,露出一截手腕来,白底黑字的符坠周围聚起深深地白色漩涡,紫怜突大叫一声,身子后仰,做癫狂状,一缕黑烟自他眉心冒出,涌入白色漩涡。
涂山战惊愕道:“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