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靳俞的神情过于大义凛然,以至于上前拉着他的侍卫都愣了一下,他的反应速度也是出奇的快,双手一支就见缝插针的扒住了花辇的边缘,死死地贴在了木头上。
“求贵人听小的一句话——”
靳俞一边双手扒着花辇的车沿,一边夸张地朝着车辇里那人儿呼道
“你这太监好生不要脸?!”
那小侍女见他死皮赖脸的扒着车沿不动弹了,气的直跺脚,小葱般的手指隔空点了点他,尖着嗓子朝着靳俞身后的侍卫喊道
“你们都是瞎了吗?!惊扰了贵人你们都歹掉脑袋!给我按住他!”
“小翠,听他说一句。”
花辇里的人伸出一只细嫩白皙的手,微微撩开了珠帘,露出个形状姣好的下巴。
“多谢贵人。”
这双手柔若无骨,也不知藏在珠帘后的哪位,会是是什么样倾国倾城的美人?
靳俞的眼神微微动了下,转而又归于幽潭般沉静。
再美的美人,关在这座城池里,也不过是会唱歌的金丝雀而已。
“小的刚从御花园走来,陛下正和国师下棋,命小的去膳房拿些糕点,小的挨罚倒是小事,若是耽搁了天子……”
言下之意,若是耽搁了,到时候算账在您贵人身上,那多犯不上啊。
话已至此靳俞也不便多说,垂着眸子,鼻观鼻眼观眼端出一副奴才样,扒拉着花辇,周身气场敛的没有一丝破绽。
“兰贵人,这人胡……”
唤做小翠的侍女一听这话,脸色登时就变了,她神色难看的指着靳俞,马上就要要再冲上去扇他两巴掌时,花辇里的人伸出手,打了个手势。
示意她要下来。
待花辇平稳后,小翠忙俯下身子,虚扶住兰贵人的柔荑,搀着她下了花辇,站定后兰贵人微微瞥了一眼,后退到花辇几步外,屈着身子,头压极低的靳俞的身上。
“那咱们便在这等着陛下。”
她轻启朱唇,眼神有些空荡的望向花园内,似乎是在寻找靳俞刚刚瞎掰出来的国师和皇帝。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较真呢?!
一听这话靳俞险些一个趔趄坐在地上,心里虽然咬牙切齿着,表情却还绷着副卑微样,眼珠子转了转,把眸子偷摸往上抬了抬——
入眼便是纤如莹草的身子,骨架单薄,裸露在外的肌肤透着些病态的苍白,在往上看去,那美人果然也称的上一个兰字,气质清丽脱俗,就像深宫紧扣着的金锁孔里,生出了曳曳白花。
可惜,生在了这深宫里,一辈子,就只得盯这一方天空,空谷幽兰也要被浸染成富贵花来。
靳俞瞟了数眼,忍不住在心里唏嘘了两声。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上哪等皇帝去啊,刚才那番说辞不过是他信口胡说的。
其实以他的轻功,真打起来,跑倒是没太大问题,只是,再进着皇城,怕是难上加难。
还是准备着吧,靳俞攥了攥拳头,无声无息地在身体里运转起来内力、
忽的一阵风卷着御花园浓郁的花香,直扑面门,他还没什么反应,直直站在他几步外的兰贵人,身子倒是先打了个晃儿。
“贵人,您身体不好,还是上车辇等陛下吧。”
小翠是个有眼力见的,见状赶忙一把搀扶住了兰贵人,眼眶说红就红。
“不必。我这样子,陛下见了,也是扫兴,罢了罢了。”
兰贵人咳了两声,白如皓月的脸涨的通红,她无力的靠在小翠身上,摆了摆手,转身上了花辇,只留给靳俞一句
“你走吧。”
这就完了?靳俞睁大了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劲儿,那兰贵人的花辇便走出了老远,他一抹脑门上不知是吓得,还是热的虚汗,心中隐隐泛起一丝怪异来。
入夜,惊鸿殿下出现了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身着低阶太监的官服,贴着墙慢吞吞地走着,手上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曳,映的他那张平平无奇的大众脸,透出几分诡异来。
子时二刻的皇城静的出奇,偶有几只夜猫儿,踩着房瓦从墙檐上一溜烟地跑过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眼见这宫殿修的万分华丽,却偏偏冷清的跟个冷宫一样,靳俞四下看了一眼,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不过也难怪他有这个想法——
因为这周遭静的都能听到他的心跳,就感觉像是一点儿活人气都没有。
没活人气?
靳俞被他脑子里突然出现这词,给惊得哆嗦了一下, 不想还好,一旦起了头,就觉得这夜风都凉了几分。
硬着头皮又往前走了好些步,眼神一撇,差点没把他吓得一个趔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影子上重叠了一个影子,而且还跟着他的脚步,一直在移动着。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一点都没察觉到,身后有任何气息。
简直就是午夜鬼故事!
靳俞抿了抿嘴,艰难地吞下了一口唾沫,额头止不住地冒出冷汗来,他顿住了脚步,期期艾艾地开口道
“不知小的冲撞了哪一位娘娘,今个儿小的身上实在是没带些香火,改日,改日定另行供奉。”
“……”
身后仍旧是一片沉寂,那鬼影甚至动都没动,就那么定定的重在他的影子上,一时间靳俞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冰凉了起来。
这什么意思?不满意?
妈的,软的不行,那他就歹来硬的,人都说鬼还尚且敬三分不怕死的呢!
靳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吼了一声, 闭着眼睛回身就是凶狠一脚,踹完后,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拔腿就要跑。
谁知他那一脚竟然生生踹了个空,随后刚抬起脚的他,就觉得后脖颈一紧,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吓得他有点腿软。
这世上,他不怕人心,因为他见识过,人心究竟是多么的险恶。
但是他,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他是真的有点怕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跑什么?”
身后那只鬼,突然开了腔,那是个让他分为熟悉的冷清声线。
十多年了,看来这个毛病还是没改掉。
靳俞哪方面都很优秀,不管是性格,还是处事,从文韬到武略,都是他一手调教上来的,他花了十多年的时间,将一个市井里娼妓的孩子,打磨成足以耀眼于世的宝石。
只是这个宝石,有个毛病就是,格外的怕鬼。
“谁?”
听听,这声音都颤抖了。
“睁眼。”
拽着靳俞那人无奈的看着,面前紧紧闭着眼,呼吸都有些紊乱的人,冷淡道
睁眼?只要他不看见,就是没有鬼怪!但是……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来,透过那睫毛下,狭窄的一道缝隙,他勉强能看清面前那人,一头霜雪似的长发,颈间系着条红绳,映的他肌肤更加苍白,身着的一身官服,与他清傲的气质格外的不符。
前教主?!
靳俞倏地一下,把眼睛睁的老大,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您,您怎么来……”
卿无衣怎么来京城了?!等等,不会是因为小教主吧?他不会知道小教主和沈诃……要是知道了,他不歹冲到凤家,一剑宰了沈诃啊!
“还人情罢了。”
卿无衣一拂衣袖,摆了摆手,皱着眉头,满脸写着不耐烦,示意靳俞这个废物点心站起来,他还有话要问。
“今日见凤家有将离放的信号,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好徒弟坠入爱河了呗!
靳俞低着头,虽然心里在腹诽着,脑子却转的飞快,他垂下的眼眸微动,避重就轻地恭敬答道
“教主和沈诃出了点矛盾,找我排遣一下心情。”
“矛盾?”
不应该啊,听那天的线报,先是将离给沈诃那兔崽子挡了刀,沈诃又跟发疯一样,把那少卿连带着过去堵他的侍卫,都砍得死的死,残的残,按理来说这事完了,就算感情不升温,也不至于闹矛盾。
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
卿无衣拧着眉头,思索着到底哪里能出纰漏,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招招手示意靳俞抬头,又追问道
“哪方面矛盾?”
这……平日也不见您这么较真啊!
靳俞保持着神色不变,眨了眨眼,做出一副思考状,顿了一下,才半真半假地开口道
“好像是因为之前,教主骗了沈诃那些事。”
沈诃这个兔崽子,居然拿这破事为难将离?!看来他不得不把那些破事,给抖出去了。
卿无衣眯了眯眼,摩挲了一下他大拇指上套着那枚白玉扳指,沉吟了一下,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有些严肃地说道
“有个任务。”
糊弄过去了。靳俞在心底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但面上仍是一贯的平静,闻言眉头微皱,把身子向卿无衣近了几分。
本以为还会是杀人放火,再不济也是查查京城,有哪个犯到卿无衣头上的世家,谁知道却是——
“七夕节,我要你把将离带到皇宫来。”
有一说一,要是之前可能没有那么难,但现在他上午刚说完要苏将离重视一下,确认关系后第一个七夕,卿无衣就要他把苏将离在七夕,给骗到皇宫来。
这不是为难他呢吗??
奈何前教主是个只管发令,不看过程的主儿,话一丢下来,转身就走,徒留下靳俞一个人,在原地皱着一张脸,叫苦不迭。
日子一天天推得快极了,转眼间,六月就过到了月底,许是恋爱的人,眼中的世界都是冒粉红泡泡的,哪怕知了整日挂在树上,吱哇乱叫,苏将离都不觉得烦了。
以前恨不得绕着沈诃走,这一个月以来,每天见不到都想念的不行,好的恨不得能黏的到一起去。
相反的,有些人的日子过得就没有那么顺心了——|
束着金冠,一身勾丝锦袍,懒散坐在太师椅上,心不在焉翻看手中书页的凤诀,心情不大美丽。
半个月了,陆商已经半个月没有来找过他了,他们认识这十几年,陆商从来没有,这么久都不来他面前晃悠的时候。
听说最近还是天天往褚绾绾府上跑。
就算天天碰壁,也还跟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乐在其中。
平时跟他也不见那么用心啊。
凤诀咬了咬牙,越想越觉得这个书他是看不下去了,纠结了半天,最后决定自己拉下脸来,去看看陆商。
谁知他外袍还没披上,他那贴身小厮就跟被火烧了屁股似的,急匆匆地从大门那跑到了他的小院。
一边跑,还一边喊着
“三少爷,三少爷,陆商少爷来了!”
话音刚落,凤诀原本沉如一潭死水的眸子,像是燃起了两簇火苗,随着门外人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越烧越旺。
他终于知道,褚绾绾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凤诀微微翘起嘴角,好整以暇的坐在了太师椅上,压下脸上的喜形于色,轻咳了两声,装模作样捧起,刚才被他一把扔下的书,跟个没事人一样翻了几页。
实际上就光竖着耳朵听那脚步声,别说书上那字,他连个标点符号都没看见去。
本以为等待他的是陆商的笑,再不济也是他好哥们式的打招呼,没想到,他怀着满腔喜悦,等待到的却是,一声令他失望透顶的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