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笑的越是恣意,台下坐着的七王爷心里就越是打鼓——
从小到大,这傅赫盛就没按着常理出牌过,今儿这日子,他非逼着他进府,八成是脸怎么对付他都准备好了。
傅司虞藏在桌下的指节紧了紧,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略略一抬下巴,却倏地对上了傅赫盛笑眯眯的眼睛。
那眼神越是嘲讽,又是冰冷,还带着几分寒透骨子的笑意。
隔着一水儿水袖妖娆的舞姬,傅司虞黑白分明的眸子,倒映着玉冠锦袍,笑意盈盈的太子。
对上了他的目光后,傅赫盛摇了摇手中的酒杯,做出个隔空碰杯的动作。
他眯着眼睛,遥各数座,也不管傅司虞到底有没有听到,轻启朱唇低声道:“这才刚刚开始。”
“那个,麻烦抬得时候轻一点啊,小教,不是,这小孩身子柔弱的很——”
负责过来接人的太监,看着眼前这个越说越絮叨的小太监,夜风有多闷热,他的心就有多烦躁不堪。
终于他再也忍耐不住,一脚踹了出去,夺过那小太监怀里睡成一滩烂泥的人,往花车上一丢,打了个手势就吩咐前面的人抬走。
他也转身跟着走了,可就才走出去两步,他衣服的下摆就是一紧,低头,那个长相平平无奇,甚至还点了一脸麻子的小太监,正死死拽着他的衣角,憋红了脸磨叽道
“等等等等,还是别走太快了,路上颠簸——”
不知道花车上这小子,是给眼前这个小太监什么好处了,能让他这么缠人。
扔人的太监眉毛一横,双手用力地将小太监的手给扒开,冷言冷语嘲讽道:“颠簸?左右都是要该死的短命鬼,还怕什么颠簸?”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靳俞藏在画皮下的牙狠狠地咬了一下,要不是在宫中处处掣肘,就这狗太监的脑袋他是摘定了。
罢了,等下他也跟着潜进大殿,他潜意识里还是相信卿无衣会保小教主的安全,但万里还有个一,卿无衣就是个疯子,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能干出来什么事。
要是等下真的发生什么状况,拼了他这条命,他也会护小教主一个周全。
这倒是跟他苏将离是教主,他是右护法没那么大关系。
这么些年,在无情教这个挺无情的地方,唯一一个对他有情有义的就是小教主了。
有时候他都怀疑苏将离到底是不是魔教教主,他颁布条例,非紧急情况下,不允许手底下那群凶徒擅自伤人,他重建南疆和内陆的关系,保障两边商队安全,他还顶着教内众人的非议,和武林盟签下和平条约。
他做的好事多过他头上这顶帽子,不过这作为一个魔教教主,他挺失败的,到他死都没成为一代魔头。但某种意义他上还挺成功的,因为他死了,骂名都还远扬江湖。
靳俞苦笑了一下,这么一回味,他的小教主这辈子,好像真够倒霉的。
今夜对于苏将离来说真的是非常梦幻的一夜。
谁能想到他上一秒还在表白心上人,情话还未宣之于口,就两眼一黑,再一睁眼,他就被捆成了个粽子,嘴里塞着布条,就连衣服和发冠都被人换了样子。
面前的玉瓦金砖晃得他直眼花,鼻腔里的香油味更是熏得他想打喷嚏。
他瞪了半天有些酸痛的眼,才在这人群里找到了熟人——傅司虞。
今夜是七夕,七夕大渝朝的皇宫有家宴,那他在这儿看见傅司虞,说明他现在在皇宫?!
他为什么会从大街上,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皇宫里面啊。
“唔唔——”
苏将离朝着傅司虞坐着的方向,努力地伸了伸脖子,憋得含着好些血丝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客位上有些坐不住了的傅司虞身上。
他这一动不要紧,反倒是把身边看守的几个人给吓得不轻。
刚刚把他接过来的老太监,悄悄伸手拧了一把苏将离腰间的嫩肉,横着眉毛,凶神恶煞地低声道
“醒了?别出声,洒家劝你老实点,不然一会就是死,也是要遭罪的。”
听说这小子可是圣药的药引子,今天是要戮他心头血,斩四百九十九童男,方能大成。
想来人总是会被时间改变的,曾经一统天下,戎马四方的老皇帝,到了年老的时候,大抵也是不能免俗的。
甚至还要抛弃明君的底线,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生祭数百人。
一直坐在太子席上,饶有兴致地看舞姬扭动腰肢的傅赫盛,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饶是在花车上被绑成粽子,也要像条毛毛虫一样不老实,动来动去的苏将离。
真是不乖。
他嘴角挑起来个弧度,飒然起身,摆手示意停了乐舞,三步两步走到大殿的中央,双眼直视着主座上那个君临天下,不可一世的人。
屈身,双膝重重地砸在地上,他仿佛不知道疼痛般,笑着说道
“恭贺父皇,千秋万代,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
原来,原来皇帝真的昏聩到这个地步,竟然相信杀五百人就可以通天命吗?!他,他还是曾经那个一心为民的大渝明君吗?!
傅司虞藏在桌案下的手,握地紧到指甲都要刺穿掌心的嫩肉,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主位上那个沉默不语的人。
他多希望那人摔了酒杯,大骂一声傅赫盛这个兔崽子草菅人命。
可是皇帝没有,他好像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略略偏过头,摆摆手,示意傅赫盛先下去。
在他挥手,却没有出声的那一刹那,傅司虞体验到了坠崖般的失望感。
轻纱帷幔,灯火葳蕤,舞姬妖娆在他的眼里都化成了黑白,他喘息了两声,平复下阵痛的心脏,咬着牙站起身,垂在身侧的双拳攥的紧紧的。
曾经看向皇帝充满了敬畏的眼,如今满是失望。
“父皇,在臣小的时候,您时常教导我们这些皇子,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这些教诲司虞十几年来谨记于心,您却——”
碰的一声,皇帝青着脸,将手上的瓷杯砸到了傅司虞的脚边,尖锐的破裂声打断了他声声的控诉。
“放肆!”
哪个父亲被自己养大的儿子,这么指着鼻子骂,任谁的心情都不会美丽。
况且他还是一贯说一不二的皇帝,此时脸色涨的铁青,指节也捏的直发白,非常勉强地从嘴里挤出来那两个字。
放肆?
傅司虞惨笑了一下,哑着嗓子,将刚刚没说完的话,掷地有声地吐了出来
“您却转眼就忘在脑后。”
这一番顶撞,生生给皇帝本就铁青的脸上,染上了层绛紫,他重重地拍了拍桌子,喘着粗气道
“来人,来人,给朕掌他的嘴!”
拱完火之后就一直站在旁边看戏的傅赫盛,这时候才姗姗来迟地开口,给皇帝一个台阶下
“父皇息怒,七弟怕是在疆外呆久了,他离京时年岁毕竟还是小,大概是记错了什么话,这良辰美景,还望父皇不要责怪七弟。”
你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傅司虞的牙咬得更紧,这事八成是傅赫盛,折腾出来的幺蛾子。而且直觉告诉他,此事也绝不像他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傅赫盛不至于就为了让他和皇帝吵起来,设这么大一个局。
看着殿下这一个死犟,一个狡猾的俩儿子,皇帝心脏都抽抽着疼,抖着手,咽下一杯清心凉茶,好半天才缓过来劲。
“都回去,这家宴被你们扰的乌烟瘴气!”
闻言傅司虞抿了抿嘴,目光扫在花车上,桃花眼睁大老大的苏将离身上,比了个“放心”的口型,脚步稍稍往后退了一下。
目前形势还不明朗,轻举妄动实在是莽夫所为。只要这傅赫盛不当堂对沈盟主的小情人动手,出了这殿,他有一百个法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少年给换出来。
一直在花车上,尝试解开手腕绳索的苏将离,忽的和这七王爷打了个对眼,看他那一脸笃定的样子,那颗在胸膛七上八下的心,也多少安定了点。
可他闷在胸口这口气还没出完,那笑眯眯太子就把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看的他汗毛都倒竖起来。
他,他想干什么?
苏将离感觉他现在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这太子就是刀俎,随时随地准备给他来个开膛破肚。
而傅司虞还站在桌边刚准备坐下,就见傅赫盛眯着眼睛,慢吞吞踱步到了花车旁边,纤细苍白的指节,弓起来,划过苏将离白玉般的脸颊。
看起来,属实有点变态。
莫名其妙被划了脸蛋,还被笑眯眯太子盯着看,苏将离感觉他的里衣都要被汗湿透了。
这还没完,傅赫盛仿佛是没玩够似的,指节意犹未尽地又划到了,苏将离苍白的颈间,有意无意地点了点脖颈上竖着的几条动脉,点的苏将离直犯哆嗦。
这叫什么来着,不怕人脾气臭,就怕人是变态。
他是真摸不清这太子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还好他小时候就受过解索的训练,虽然手腕上绑的确实复杂,但好在不是越挣越紧的水手结,给他一些时间,顺利解开是没问题的。
等出了这殿门,看谁还能抓的住他,现在武功恢复不全,打不过是打不过的,但是他还能跑啊。
一直俯视着苏将离的太子,突然笑了一声,伸出手,捏住了花车上,睁着小鹿似的眼睛,一副无辜样的小教主
那装着蛇一般冰冷和狡黠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苏将离的脸,半晌,他用最温柔语气,却说着残酷的话
“赫盛,庆贺父皇,圣药大成,那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孩儿就给您开祭。”
不不不,这大可不必吧!
开祭是什么意思,就是傻子都听得出来,苏将离急促的呜咽的两声,感觉这一惊之下,体内经脉中翻涌的内力,都隐隐有突破瓶颈的迹象。
这话一出,站在桌边屁股都要落座的傅司虞,坐不下去了,他瞪圆了眼,刚踏出一大步,太子安排在他身边的几个御前侍卫,就冷着脸,按住了他的肩膀。
这就想拦他?!傅司虞绷起肩膀,气势如虹,可拳头还没出去,胸腹就遭了重重一记肘击。
“七王爷,冷静。”
“咳咳,傅赫盛,他还是个孩子!!你有什么冲我来,炼什么狗屁圣药,你这个疯子!!”
太子从来都是个说道做到的人,哪怕他的好七弟吵得在大声,他权充耳不闻。
身子刚在花车前站定,他就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眯着眼睛地在苏将离的脖子处比划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怎么下刀,才能不让这血溅了他的衣裳。
那寒光凛凛的刀锋晃得苏将离眼晕,他气沉丹田,一双褪去伪装的眼,亮的出奇,死死的瞪着傅赫盛手上的剑,似乎在说——
你敢杀我,你完了,我要是死不了,你这个兔崽子必死嗷。
傅赫盛嘴角敛了起来,冷着脸,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具尸体,他高悬在半空中的长剑,带着凌厉的寒风,重重地斩了下来。
一时间,血光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