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某不知七王爷何意,况且,晏某只听令于凤公子一人。”
晏闻嗓音平淡,捏起的骨节却用力到泛白,他恭敬地朝着傅司虞欠身,嘴里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恭敬。
他对七王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可他是凤诀的剑,也只是他的剑,哪怕凤诀将这人奉为主上,那傅司虞也管不到他的头上。
曾几何时他也有广袤的江湖,但他倦了,累了,现在只想闭上眼睛,做一把蒙尘的宝刀了。
“不明白?”
傅司虞冷笑了一声,他慢腾腾地从晏闻的身侧,踱步到了他的面前,昏暗的月光下,他那双锐利的眸子中,盛满了上位者的威压,他朝着紧闭的门,柔声道:
“要凤诀改口还不容易吗?”
他身上骇人的气场,逼得晏闻都忍不住小退了一步,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傅司虞就一把推开了凤诀的门,作势要进去。
“等等,晏某明白了。”
枉顾凤诀将你当成半个兄长来看,如今所见,你傅司虞也不过是个利欲熏心的东西罢了。
晏闻紧紧握着拳,黑白分明的眼中攀上数根血丝,他咬着牙,定定地瞪着眼前这个,脸上挂着漠然笑意的人儿。
“在您眼里,凤三少爷,和您手下的棋子,也没什么区别吧。”
这话中的火药味不可谓是不浓,傅司虞垂着的眼眸微动了两下,原本淡漠的脸,又换上了副嘲讽模样,他带着些许冷意和暗嘲,开口道。
“你知道了,那还不滚。”
等到身后那重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傅司虞才深吸了一口气,抖了抖汗津津的里衣。
他都感觉晏闻要拿眼神把他给宰了。
推开门,兜头就是浓郁的酒气,他慢吞吞地数了数地上的酒罐子,一,二,三……嚯,好家伙,竟堆了活活有七坛老酒。
这小子真是不让人省心啊。
等到傅司虞踱步到了凤诀的床前,发现床上的人早就睡熟了,这下打了一肚子的腹稿也没处说了,他坐在凤诀的床头,抿着嘴,憋了半天忍不住说了一句
“你说你手下招的是什么员工?!”
就跟你喜欢那陆商似的,都一根筋呢?!好好说话也不听,非歹他凶一顿才老实。
他知道,陆商这么来这儿一闹,凤诀哪里还能按住自己了,偏生他还是个痴情的,撒气估计也撒不到陆商头上,大概率是要去收拾褚绾绾。
可,褚家毕竟是太子手下的人。
这样一来,他这一动,就是一发而牵动全身,褚绾绾要是死了,褚家难免会狗急了跳墙,再生纰漏。
傅司虞闭上了眼,思绪轮转了万千,最终化作一声长叹,氤氲在夜色之中。
头疼,眼眶疼,嗓子疼——
他昨天,到底干什么了来着?
凤诀颤抖着睫毛,感觉有微弱的阳光,暖融融落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挡脸,却不料在伸手的路上,扒拉到一个软绵绵地肉体。
这下他的心是真的毛了。
他他他,他不会是昨天受不了失恋打击,然后出去找鸡了吧??
大惊之下,凤诀也顾不得宿醉身体上的难受,像条扔进了油锅里的活鱼一般,腾的坐了起来,动作之大反倒是把他身边,睡眼蒙路的人给吓了一跳。
“这大清早的——”
枕在床头睡了个非常不舒服觉的傅司虞,揉了揉眼睛,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凤诀一副被辣了眼睛的样。
嘿,这小子!
“你怎么会在这!!”
凤诀拧着眉头,眼神四下飘忽。
“还说呢,还不是拦住你!听说你昨天把晏闻招来,要杀褚绾绾?”
虽然他非常看不惯褚绾绾,但他也知道褚家是给太子办事的,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说不定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做事还不至于那么冲动,但,喝醉了之后就不一定了。
凤诀暗咳了一声,眼睛眨了眨,两秒后就异常浮夸的捂住了额头,嘴上十分捧读地嘟囔着
“啊,啊,这头疼——”
“装,再装!”
傅司虞一脸恨铁不成钢,用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凤诀的脑门,说道
“就算你气不过褚绾绾,至少要等太子这事过了,那傅赫盛要挟我七夕家宴务必过去,肚子里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眼见这七王爷嘴皮子越溜越快,凤诀忙举起了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状
“我错了我错了,傅哥别念了!”
见这小子连耳朵都给捂上了,傅司虞才气哼哼的扯了话头,眼神一转,低声道
“你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凤诀也收敛了脸上的戏谑之意,点了点头,嘴角挂上一抹玩味的弧度。
“万事俱备,只差他傅赫盛动手。”
快到七夕了,大渝朝上下都是一片喜色,尤其是年轻的男男女女,对着自己的伴侣,无不是笑意盈盈,满脸春色。
只是这佳节欢乐的气氛,一点都没感染到沈诃。
沈盟主最近真的很烦恼。
他后悔那天和苏将离赌气了,有些事,确实不应当操之过急,苏将离他毕竟还是,刚刚才有一点喜欢他,再说,他毕竟还是做了那么多年的教主,行事放荡不羁,他也是知道的。
一句话,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可是他下定决心去道歉了,苏将离却又像之前那躲着瘟神似的,恨不得绕着他走。
难道是真的生气了?
经过了一个星期坐立难安,艰苦的内心决斗,沈诃最终决定在七夕这天,去找苏将离说个明白。
可沈诃才穿上外袍,自家厢房的窗子,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打开了,他惊诧地抬起头,就见他心心念念的少年,穿着一身素纱蝉衣,腰间配着把白玉短萧,一头长发精心的梳成马尾,一看就是费心费力的收拾了一大顿。
就是背后的破箩筐,和他非常的不搭。
“沈诃!香花送美人!”
窗子上挂着的少年,一双眼睛眯成天上的月牙,一颦一笑间露出八颗白皙的牙。
沈诃只觉得嗓子发紧,眼睛也不知怎地,烧的厉害,他有些干涩地吐出来几个字,拼成干巴巴的一句话
“你,你来了?”
少年那滚烫如星海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的脸上,像是能在他的脸上烫下个专属于他的烙印。
扳着窗棂的手指一松,脚下一个用力,苏将离身子一跃,便灵巧的翻进了厢房里,落地之前,却心机十足的扭了一下脚。
伴随着短暂的身体失衡,紧接着就跌到了一个温热又坚硬的怀抱里。
在怀里窝着的苏将离,笑的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了,他伸出两条修长的胳膊,圈住了沈诃的脖子,毛茸茸的脑袋抬起来,蹭在沈诃的鼻子上,让这个24岁的大男人有些心猿意马。
鼻尖满是苏将离发丝的清香,沈诃深深地嗅了一下,再也忍耐不住地紧紧搂住怀中人的腰。
他闭着眼,睫毛却颤抖的厉害,半晌,他才咬牙切齿地说着
“你到底是什么妖精啊。”
到底是什么妖精,才能这样轻而易举地操纵我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妖精,才能,让我如同掉入泥沼般,深陷不已。
“我?我是你心上的小妖精!”
苏将离眨了眨眼,笑嘻嘻地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挣开了沈诃的怀抱,反手摘下了背上的破箩筐。
怀里一时间变得很空虚,沈盟主异常失落地看着,眼前兴致勃勃的苏将离,咬了咬嘴唇,很想对他说“再抱一会”
只是苏将离没有给他机会。
他反手把那一大筐的花,塞给了还张着双臂的沈诃,眼睛亮晶晶的,有些小骄傲地扬起了头,道
“这次不是你过敏的啦!”
沈诃哭笑不得地低下头,这次确实不是,筐里装的全是凤诀花园里种的花,可以想象,凤诀府上那几个园丁,是怎么绝望的看着这个采花狂魔,把他们主子的花园一扫而空的。
这些花红的粉的黄的,交织在一起,还挺好看,而且大多都还带着露水,应该是刚采下不久,也难为他穿的这么正式,摘了半天的花。
沈诃揉揉苏将离的头,苦笑了一下,道
“凤诀知道了,会气死。”
备好了满腔热血,却听到沈诃说了如此扫兴的话,苏将离原本高翘着的嘴,瞬间撅了起来,头也别扭的扭了过去,小声嘟囔着
“他气不气死的,关我屁事。”
一看这小祖宗,又开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沈诃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
放下手里的箩筐,转而抱住了正背着他,闹小脾气的苏将离,略略弯了身子,将呼吸贴近到他的耳畔。
“谢谢,我很喜欢。”
自从那带着些暖意的话,窜进了苏将离的耳朵后,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了,漂亮的桃花眼弯成了个月牙,他美滋滋地说着
“那,那要不要和我去,去街上逛庙会。”
他以前,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自然,这七夕庙会,与他而言,就是个略闹腾的夜市罢了。
如今,却不一样了——
他的心情一时如泡在蜜罐般,甜的发齁,一时又如长了翅膀,轻飘飘地都可以飞到天上去。
忽的,他感觉沈诃圈在他腰间的两条手臂,倏地一紧,等了半晌,将头埋在他颈间的沈诃,才钝钝地出声
“好——”
这大概就是美梦成真?
沈诃的心跳得快要蹦出胸口,他从来没想过,这只会出现在他梦中甜蜜美事,竟有朝一日,会真实地发生在他身上。
他真的,太高兴了,高兴地都有些不敢相信了。
烟花,彩灯,还有心上人的笑,沈诃从来不知道,原来庙会可以让人这么快乐,他曾经是很不喜欢过这些节日的,无他,因为在他小的时候,每逢节日,青楼的生意都要好很多。
好很多就代表,他们母子俩的日子更不好过。
母亲已经年老色衰,更多人,会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沈诃你怎么了,你,在发抖?”
一直走在沈诃身边的苏将离纳闷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担忧地握住了沈诃的手。
这人的手怎么这么烫?
猛地被人握住了的沈诃,惊了一下,在看清是苏将离后,一颗心从未有过的安定了下来,他摇摇头,嘴角扬了起来
“无事,我只是,很开心。”
这就开心了?
苏将离神秘一笑,拉着沈诃的手,转了半圈,站到了他的身前,踮起脚尖。
“还有更开心的!你快把眼睛闭起来!”
闭眼?沈诃左右看了一眼,今时今日可不同往日,京城可不知道要发生多大的变革,他是不敢让苏将离,离开他的视线的。
“怎么了怎么了,你快闭上啊,睁着眼睛,可就一点都不惊喜了。”
看沈诃满脸都是犹豫,苏将离纳闷地拧着眉头,将手在沈诃的眼前晃了晃,猜测道
“不会是怕我丢了吧,哈哈哈我多大个人了!”
“你——算了,快一点哦”
被苏将离这一嘲,沈诃叹了口气,乖乖闭上了眼。
也对,他现在的武功都恢复了大半,就算出事,以他的能耐,也能摆得平。
“快!”
苏将离背在身后的手,朝着藏在人群中的靳俞,打了个手势,几秒后,那裹着层层锦帛的长条状物体,就被塞到了他手里。
松松肩膀,苏将离双手捧着这份礼物,郑重地放到了沈诃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