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子里翻滚了一整夜的苏将离,第二日醒来精神萎靡,恹恹的跟在沈诃的身后,但要说是跟着,两人的前后足足隔了三个身位,就连迟钝的破风都能看出二人间的不自在。
沈诃也是捉摸不清苏将离,昨日脾气还好好的,今日脸色就臭的像谁欠了他八百两银子。
亦步亦趋跟在沈诃身后的苏将离,倒是明白他心慌在哪里,但是他说不出口啊,只得叫苦不迭的在沈河身后磨蹭。
不拖了,这次真的不能再拖了,反正现在他们在无情教的地盘,他找个机会跑路,相信沈河也没法把这片地方翻个底朝天。
只是他现在要去哪逮个机会呢?跟在沈河身边别说跑了,指不定哪天他就掉马翻车了。
四个人走在一条道上,竟都出奇的沉默。
苏苏这两日是怎么了?似乎是格外疏远他?沈诃沉了沉眸子,出神的拿扇子敲了敲手心,许是故地重游,触景生情,想起在魔教伤心的往事了?
他或许不该带他来的,只是……沈诃头痛的皱了皱眉,又想起那日,李乾惨死库房,软榻上留的刺眼血书。
“沈苏苏不来,唐宝死无葬身之地。”
敌暗我明,既然牵扯到苏苏,此行他定要谨慎些。
贵人和这个小煞星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叶生的眼神来来回回在二人之间巡视,虽然听美人说,两人是兄弟,可是……别说这个奇怪的氛围,就他们俩,是兄弟?这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这,这已经四月出头了,天还是这么凉吗?破风跟在这俩主子后面,叶生倒是没心没肺,但破风只觉得两人周身气压低到不行,冻得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少爷,我们,我们这是要去哪?”破风斟酌了半晌,还是咬咬牙开口问道
虽然做侍卫最忌讳多言,但一来在他沈河身边呆的算久了,规矩松,二来,他真的要被这个气氛给憋死了。
“医馆,疫情这么严重,总能打听到点什么东西。”沈河头也没回,平淡道。
四人各怀心事,一路上畅通无阻的行至和乐镇最大的药铺,顺天药铺门口,与各个商铺前的门可罗雀不同,这药铺门口那叫一个热闹,几乎是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夫,行行好吧,我家虎子要不行了,他才八岁啊,求求您——”还未走进,几人就听见人群中一声声女人的啼哭,间或夹杂着几声闷闷的叩首声。
“我家老汉还不行了呢!要救先救我家,大夫,我出双倍诊金!!”女人话没说完,就被人急匆匆的打断
“双倍?!我五倍!!”
这起了头,一时间本就不便宜的诊金,更是水涨船高。
这恰发天灾钱的烂钱,不怕以后睡着了都要鬼爬床?苏将离冷冷的哼了一声,抱胸等着这紧闭的医馆开门。
果然,在诊金喊道了五十倍的时候,那扇紫檀木扉从里面缓缓的推开。
一个扎着双髻,身着粗布青衣小厮打扮的少年,探出头来,他摆了摆手,脸上带着几分歉意
“我家公子说了,诊不了,各位请回吧。”
“五十倍还不够吗?!你们这是要吃人血馒头吗?!”喊出了五十倍高价的汉子,重重的一踢门前立着的牌匾,仔细一看,那上面正刻着四个娟秀大字——悬壶济世
不知是气急了,恶上心头,还是怎的,他踹了一脚犹是不解气,喉头动了动,硬是喀出口浓痰,狠狠地唾在那牌匾上
“什么狗屁的悬壶济世,我呸!!庸医!”
“你!!”看这汉子明显是侮辱的举动,那小少年气红了脸,跺了跺脚,眼底滚着两泡泪珠,他们根本不知道,为了研究这怪病,公子翻遍了医馆的医术,已经两天三夜没有合眼了,他吸了吸鼻子,蹲下身子就要擦拭那块被脏污的牌匾。
“喂,你是皇帝老儿吗?你说看就看?”人群外一个少年撇着嘴,重重的哼了一声,大着嗓门说道
虽然这医馆当面下逐客令,有点让人不爽,但这一言不合就当面吐痰,作践人的,他看着更不顺眼。
“哈?小娃娃,别在这多管闲事啊,赶紧是回家找你的奶娘喝奶奶去吧!!”那高壮汉子循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身材单薄,穿的倒是讲究的十几岁少年,抱着胸站在人群外,待他定睛仔细一看,不由得笑出了声:
“就这小身板?还是在发育几年,再出来行侠仗义吧。”
“哈哈哈哈哈——”围着的人群正愁找不到发泄口,听那汉子如此说着,也纷纷起哄。
真是找死。
说什么不好,说他行侠仗义?这不是在侮辱他吗?想他堂堂一代魔头,居然混到了锄强扶弱这份上了?!
那高壮汉子正带着头嘲笑着苏将离,嘴巴张的老大,下一秒就塞见了苏将离的拳头,说来奇怪,上次破风说他连杀五个死士,但他一点印象也没有,醒来后功力倒是莫名其妙的又恢复一分。
三成功力的他,虽说是敌不了一流的高手,收拾收拾这等市井流氓倒是绰绰有余。
不过片刻,在苏将离那带着内劲的狠厉拳头下,那泼皮留着眼泪,被他压到牌匾前,一边揪着袖子擦着脏了的牌匾,一边支支吾吾的给那小厮道歉。
那小少年早就被这场面吓得呆愣在原地。
他哪里见过这等江湖人,虽说这和乐镇是无情教和武林盟相接的边境小镇,但也正因着地理位置的特殊,多年来,都很少有江湖人在这闹事,一个个都绕着和乐镇走,生怕哪天不慎被无情教或者武林盟扣个屎盆子。
“阿宁……咳咳咳,可是出了什么岔子?”屋内人似乎是等的急了,就听见木头咯吱咯吱的转动的声音,由近至远取代了脚步声,虚掩着的门被一只纤瘦的手给推开了。
苏将离打累了抬头,入眼的便是一副苍白清秀的病容,男子身形消瘦,初春了仍旧穿着厚厚的棉服,不时急促的咳嗽几声,更引人侧目的是,他的腿脚似乎是天生不足,以至于只能拿这木头机关代步。
他竟一时间看愣了一刻,抓住这个机会,手下那泼皮汉子顾不上衣袖上的浓痰,逃似的跑出了人群
“这……”那病容男子看着眼前的一片混乱,也愣了愣
“公子,你怎么出来了——”唤做阿宁的小厮见那病容男子开了门,大呼小叫的冲上他的身前,嗔怪着笼紧了他的衣裳,他还没做什么言语,门前的人群先是炸开了锅
“秦大夫您可算出来了——”
“秦大夫,秦大夫,你先看看我爹——”
一出门便被层层围住的秦大夫,冲了寒气重重的咳了起来,待他平静下来,咬了咬下唇面露难色
“咳……不是小生不想治乡亲们,只是,只是这病来的古怪,不是寻常风寒,小生也……”
见他神色中的无奈不似作伪,此话一出,围在门前的人们也都带着愁容,逐渐散去。
“咳咳咳,今日多谢小公子仗义……”
“停,别说了,先说好,我不是什么好人。”眼见又要听见诸如仗义执言,行侠仗义的话,苏将离投降似的举起手,神色也颇带了几分无奈
“呃……不嫌弃的话,几位来寒舍喝两杯茶暖暖身子,有路再行?”被生生打断了话头,秦大夫也不气,仍是温润如玉,手转动着身下的木头轮椅,给沈河一行人让开了门。
“既是如此,打扰秦公子了。”沈诃轻笑了一下,微微躬身回礼。
“客气了,公子唤我川渡就好。”
“您,您原来是来探查这瘟疫的?”秦川渡长大了嘴巴,讶异道
沈河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复而问道
“瘟疫暴起以来到现在,这镇上有什么怪事吗?”
秦川渡拧着眉头,手指轻敲着额角,沉思了半晌,才一锤手心,道
“怪事倒是谈不上,就是有些稀奇。镇上有个乡绅,全家一百三十口,竟没有一个人染病”
“乡绅吗……?敢问是哪个府上?”沈诃摸了摸下巴
“田府。”
“叩叩叩——”朱红的大门被擂的震天响,伴随着少年人声声嘶哑的哭泣,府上守门的侍卫怄着一张脸,烦不胜烦的打开门,果不其然,又是那个臭小子。
这小子也是怪执着的,三天了,天天来门口哭丧。
“滚滚滚——叫你滚了,再不滚,我可把你的狗腿都给打断!!”侍卫挥了挥手中的长刀,恶狠狠的说道
“大爷,您行行好吧,我,我哥再不下葬可就要臭了,求求您,收了我吧,我吃的少,力气大,能干活”
少年似乎是不畏惧那长刀,猛地扑到了那侍卫的身下,抱住他的大腿,哭的声嘶力竭,鼻涕眼泪都蹭到他的身上,一边哭一边卖惨
“你——”
“大爷,求您了,您总不能看着我哥烂在家里吧,诶呦我这个哥哥,这个命惨哟——”
“诶呦,吵死了,罢了罢了,我带你去见管事大人,能不能留下来,看你自己的了!!”那侍卫终是个心软的,不耐烦的一脚踹开衣衫褴褛的少年,看那人晃晃悠悠的爬了起来,转身便这往里面进,少年也是识相的屁颠屁颠的跟着进去。
小煞星厉害啊。
叶生躲在墙角,看的一愣一愣的,但是,卖身葬兄……他偷摸的瞥了一眼,苏将离的哥哥沈诃,不知怎的心上升起一阵怪异感。
沈诃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别扭的
毕竟,他可不是苏苏的哥哥,而是便宜爹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