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破风和苏将离在秦川渡的院中,中门对狙,大眼瞪小眼互相瞪了半宿,直熬得两人都成了兔子眼,都不肯各退一步。
直到里卧照顾沈诃的唐宝,在屋里惊恐的大喊了一句
“沈盟主吐血了!!”
两个人这才推搡着,一路冲到厢房里。
沈诃此行伤的不轻,身上遍布着狰狞的血口,原本白皙俊逸的脸,也被靳俞的重拳揍得青青紫紫,但伤的最重的还是那一双手,一只手震裂了腕骨,另一只手则是粉碎性骨折了两根手指。
外伤姑且就这些,而在中毒的时候,强行运功,也造成了沈诃不轻的内伤。
“你——”
破风揪着紧跟在他身后,挤进门来的苏将离的衣领,红着眼睛恨不得上去给他两拳。
“别你你你的,我说了,不是我干的。你要我滚可以,等沈诃醒了,亲口让我苏将离滚蛋,我才滚。”
苏将离捏着破风揪在他衣领的手腕,眼神有些凶恶,褪去了乖巧弟弟沈苏苏的外皮,身上的流氓气质,倒是一览无余。
两人间的火药味愈发浓起来,剑拔弩张的几句话下来,又是要动起手,两人掌风还没对到一起,塌上的沈诃忽的,无意识咳嗽起来,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唐宝,被沈诃咳出的暗红淤血,给吓了一跳。
“沈盟主,沈盟主要死了?!”
还没等破风说什么,苏将离先像个被戳爆了的河豚一样,梗着脖子,几步冲到了沈诃床边,及不可见的抖着手,搭上他的脉门,有些色厉内荏的反驳道:
“胡说八道什么呢?!”
抖着的手指头,好半天才摸到沈诃的脉门。
还好,虽然还很虚弱,但整体还算平稳。
他的气还没仔细的走过沈诃的四肢百骸,手腕就忽的一痛,破风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正死死的钳住他的腕骨。
苏将离一脸不爽的抬头,微眯着眼睛,对上目光灼灼的破风,就见对面那人,一字一顿的说着
“我不赶你走,但你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随便你。”
反正,反正他就是,就是有点小愧疚,毕竟是他害的沈诃伤成这个样子。
估计等沈诃醒过来,就会让他滚,到时候他辩解几句,再顺水推舟,滚了就是了,至于师傅那边,等他滚出沈诃的身边,自然就有理由可以解释了。
没想到,顺水推舟,把他直接推成沈诃的贴身侍者了。
不应该啊,按着沈诃的性格,能容忍他骑在他脖子上撒尿这么久?
苏将离盯着那锅咕嘟咕嘟冒泡的粥,纠结的头发都要掉光了。
是要继续骗下去,还是一走了之?
理智告诉他要一走了之,师傅不能把他怎么样,最多就是骂上一顿罢了,沈诃要是知道他的心思,说不定手起刀落,他就直接交代在武林盟了。
可是情感上,他却莫名其妙的生出一种不舍,相处这几个月下来,他,好像有点习惯了沈诃这个人。
习惯了这个,平日里一贯冷着脸,举止动作却极尽体贴的人,习惯了这个,在外人面前,苦苦支撑人设,私底下却嘴巴又毒,有爱看热闹的人。
算了,既然沈诃都说了,等他伤好了,他们两不相欠。
那他就等他伤好了再滚蛋就是了。
在此之前,还是要意思意思,完成师傅的任务,至于成不成功,就不关他的事了,他估计,就算沈诃再怎么饥不择食,也不至于能喜欢上他啊。
他怎么会,喜欢他这个武林的公敌,凶狠狡诈又无下限的魔教教主呢?
“哎——”
苏将离心不在焉的往炉子里扔了两块木头,又支着下巴,放空了脑袋,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木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个大口子。
“好香。”
耳边传来一声赞叹,间或夹杂几声抽气。
“是吗?我也觉得挺香的。”
苏将离下意识的回了一句,话刚出口,他的瞳孔就猛地放大了几分,手上捏了几分内力,利落转身,一掌像身后的人拍去。
“碰”的一声,在这个狭小的厨房里,两人结结实实的对了一掌,浑厚的内力震得墙头上挂着的蔬菜,哗啦哗啦的掉了满地,红绿交加甚是好看。
“你怎么……”
苏将离黑着脸,把震得微痛的手掌藏在了袖中,朝着对面的人磨了磨牙
这件事毕,他才回过味来,靳俞这小子怕是,早就和他师傅一个鼻孔里出气,那天做的种种戏,都是为了把他给骗到清风寨。
“参见教主。”
靳俞伸出左手,按住右胸,恭敬的朝着眼前这个一身炉灰的人儿,鞠下了一躬,虽然动作非常标准,让人挑不出毛病,但他的脸上还犹挂着些玩世不恭。
他没想到,这个原本他以为是个小替身的少年,竟然真的是倒霉正主。
那他,这些天,岂不是,把他的好教主给得罪个透了?
“害,教主,这不是老教主吩咐的嘛,打今个起,您的右护法,定在暗中伴您左右。”
靳俞谄媚一笑,非常有眼力见的把锅上煮着的粥,给取了下来。
“奥,你这要不说,我都忘了,我是教主哈。”
苏将离皮笑肉不笑的说着,还格外加重了教主两个字,他捻了捻手指,几步站到炉边的小木凳上,打了个响指,靳俞很给面子的半屈膝,仰头看着他。
忽的扬起的下巴,被一只冰凉的小手,给钳制了起来,捏的不算紧,但还是有点疼。
苏将离眯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时间靳俞竟有了些错觉——眼前这个人,好像还是那般意气风发,纵横天下一呼百应的无情教教主。
“原来你还是我的右护法啊,我以为你都是武林盟的人了。”
“怎么会。靳俞生是无情教人,死是无情教死人,和武林盟只是生意往来而已。”
靳俞睁着眼睛,掰起瞎话,其实他说的也没什么错的,他效力的还是无情教,至于沈诃,这么些年他也只是因着私情,才没有断了两人的联系。
沈诃是他同过生,共过死的弟弟,再说了,这些年来,沈诃打探的事,绝大部分都是围着眼前这个小教主的,就单纯是敢爱不敢言,他卖出点消息,于教义也不算过分。
两人无声对视半晌,最后还是靳俞犹豫着,开口道
“教主,你,腿不酸吗?”
说真的,以他现在的身高,像捏靳俞下巴还是要站在矮凳上,加踮脚,僵持了这么半天,是有点累了。
苏将离松开了手,微微别过脸,耳尖却有点泛红,他有些不自在的说道。
“嗯,咳,这次就先这样。”
“是,那属下先退下了。”
靳俞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拍了拍衣服就要告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些迷你小拉炮,一股脑塞到了苏将离的手里,一边塞,一边解释道
“教主,以后遇到危险,就直接拉这个,放信号弹,属下一定第一时间赶到。”
前教主总是这样,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他干,但一想到顾青那倒霉玩意,胆大包天到当面算计小教主,老虎屁股都敢摸,沦落到那个下场也是合情合理。
但是这不代表他也想被断手断脚,一想到那天的血腥场面,靳俞就心生退教保平安的想法。
还是不要想了。
靳俞打了个哆嗦,转身就要走,忽的袖子一紧,低头一看,小教主的脸色微醺,目光躲躲闪闪的,见他停下脚步,才慢吞吞开口道
“你,你知道,怎么追,追……”
他总不能说追男人吧?
苏将离感觉,他想说的话,冲到嘴边,却变得十分烫嘴,烫的他脸都有点发热。
“追?您是说,求偶?”
老天爷,你开眼了?我们的纯情教主终于要开窍了?!哎,沈诃啊,不是哥哥不帮你了,我们小教主这明显是有心上人了啊,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倒霉……
“是,所以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苏将离破罐子破摔的打断了靳俞的想象,眼见小教主有些奓毛了,靳俞也顾不上挪揶,手指一勾,贴在苏将离耳边就开始嘀嘀咕咕。
夜色渐渐深了,卧在塌上,就这昏黄油灯看书的沈诃,却一点都不觉的乏。
一天了,苏将离上午跑出去,说要给他看粥,结果愣是看了一天,也不见人回来。
他不会,走了吧?
沈诃的心突然焦躁起来,他想,见见他,不需要多亲近,他只想见见他,听他说说话,就很满足了。
窗扉嘎吱嘎吱作响,带着花香的晚风,顺着窗棂,充斥了整个厢房,那清凉的晚风,将沈诃的燥意吹散了不少,转而换成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荡感,再次填满他的心房。
“那个,你睡了吗?”
窗外突然传来少年期期艾艾的声音。
沈诃的脖子猛地一扬,他有些激动的直起身子,朝着窗外看去——
首先撞入眼帘的是一个硕大的箩筐,箩筐里装满了沾着露水的春花,红的白的粉的应和在一起,娇艳欲滴。箩筐后的少年,浑身上下沾着风尘和潮气,忙碌了半宿的他,连发髻都凌乱了不少。
这是,什么情况?
沈诃一时间有些愣了,苏将离却红着耳朵,把那一大筐花,从窗户小心翼翼的放到了厢房里,随后自己也利落的从窗棂翻了进来。
只见他从筐里捞出一大捧新摘的花,磨磨蹭蹭的走到了沈诃的床边,咬咬牙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似的,低着头一股脑的把花塞到了沈诃的怀里,犹是红着脸,大声说道
“送,送给你!!那个,香花送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