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尘等醒来时,倒是宁言先睁开了眼,黎渊难得晚起一次还睡在他身侧,宁言这才发现其实黎渊的睡相很好,安安稳稳,睡得很安生。正盯着看的时候,黎渊反而睁开了眼,碰巧四目相对,顿觉昨日双修都没有如今这么面对面看着暧昧。
宁言一愣看着他道:“早上好,黎渊你今日可不打算去前殿了?”宁言望了一眼外面阳光正盛,随即提醒道:“现在时候可不早了。”
在宁言的记忆里黎渊一向起得早,日上三竿了还躺在床上还是头一次见,该不会是因为昨夜他们睡得实在太晚了。
“这几日的魔族一些重要的事我昨日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剩下的离楚他这几日都可以解决。”
宁言好像忽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那这几日你打算去哪儿?”
黎渊看着宁言道:“打算去一趟人间。”
宁言听完这句话下意识便问道:“可是那里的魔族又出了什么事?”
这便是宁言的第一个反应。
黎渊答道:“没什么事,看你这几日喝酒无聊,陪你出去看一看。”
宁言笑了一笑道:“如果是因为这个,那倒实在不用,我喝酒又不是因为无聊,再说我其实在哪儿都一样。”
再说六界的风景到哪里去也都差不多是一个样子,他也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从前凑热闹是因为面前的人。
“嗯。”黎渊看着他道:“你陪我去人间看看可好?”
黎渊倒是又换了一个理由。
宁言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无奈地道:“那好。”
宁言知道这毕竟是黎渊的好意,难得他这几日也有休息一次的时候,既然是好意,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而且黎渊这几日辛苦,出去散散心也好过一直困在前殿那一方天地里。
两个人起身以后换了身便装去了人间,走在人间的街道上,倒也和其他人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这里是梁国的一处都城,许是水陆往来便利,街上人来人往得倒也算得上繁华。
看来离楚的那个小皇帝将这个地方打理得很好。
黎渊见宁言若有所思便问道:“你方才出神是在想什么?”
“在想这人间的小皇帝将这个地方打理得很好,到底没有辜负离楚这么多年留在人间,一点一点教他,又陪着他的心意。”
黎渊忽地皱起了眉头开:“可惜比起治理这里来,那个小皇帝也许宁愿那场与辽国的大战未胜。”
宁言看着他问道:“为何?”
“手里有权力是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不受他人牵制,不受他人践踏。”黎渊看着他道:“如今有了权力,可失去了那个想要保护的人,对梁国的百姓而言也许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们的国家多了几十年的安稳,可对于那个身在高位上的小皇帝而言,其实眼前的一切都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
宁言倒听出了黎渊多少对那人有些感同身受的意思,这个世上想来也只有感同身受的人也才能想到那一层意思。
“这么说来,你最开始当这个魔尊可也是为了保护谁?”
“嗯,原是为了保护所有魔族能安安稳稳地在魔族生活。不过后来……”
黎渊看着面前的人眼神认真地道:“想保护的人多了一个你。”
他哪里需要什么保护,除了黎渊自己以外,他便是这六界里最强的人。宁言笑了一笑,饶是如此,听见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也难免让人心下一动。
宁言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的人摇了摇头道:“我这样子哪里需要什么保护?往后我可以与你一起保护你的魔界。”
黎渊道:“说的也是,只要是你说的就都对。”
宁言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样将来我们吵架吵起来可是会很没意思。”
黎渊闻言不解地道:“为何会吵?”
宁言看着他道:“你看其他人家一起搭伙过日子的,将来日子过久了,不是隔三差五意见不合得?不过等吵过了,都冷静下来了,也就和好了。”
黎渊不动声色地道:“所以你已经在考虑将来的日子。”
宁言无奈得道:“那当然,我在魔界便是与所有仙族都断了联系,将来可不得一直赖着你。”
眼下天上的人许是还未收到消息,不过宁言去了魔族的事他们想来早晚是会知道的,对于宁言而言倒是无所谓,其实知道便知道吧。
黎渊又笑了一笑看着面前的人道:
“只要你想,大可以一直赖着。”
许是宁言的错觉,总觉得这几日黎渊脸上的笑容变得多了一些,他笑起来其实很是好看,要是往后也像这样多笑一笑就好了。
*
在遥遥的云层之上,天宫之中却是另一派景象,天上云雾环绕的凉亭里有两个人正在下棋,黑白子你来我往,旗鼓相当。
其中一个下棋之人便是天上大权独揽的天君,与他对手的另一个则是现下天族声名最盛的三皇子南辰,到底是天君现在最宠爱的儿子,哪怕是私自动兵的罪名,也只是关了几日便给放了出来,面不改色地下着凡间人族的围棋,就是在下棋的时候天君忽然开口问道:
“知道这次你做错了什么吗?”
南辰皱着眉头道:“儿臣不该擅自对魔族出兵。”
天君望着面前的棋盘摇了摇头道:“你这次出兵倒是懂得及时止损,这次动兵我天族倒也不曾损失什么,我下凡之前让你全权负责天界的事,错的不是你要出兵。”
南辰看着面前的天君:“那父君指的是?”
天君不动声色地道:“你出了自己没有把握的兵,可你原以为你有把握。”
“黎渊是上古魔族,即便是上古时期的那些神族都在,要杀他也得仔细考虑,而你此行却未免自负了些,单枪匹马地便去征讨魔族,忘了似黎渊这样的人,必须找同样的人去对付。”
南辰到底也是个聪明人,很快便听明白了天君话里的意思。
“父君指的是宁言上神?”
“你应该等他的。”
南辰皱起了眉头道:“儿臣也曾派人去清幽山请过,只是他现在已经不在清幽山了,他似乎不想出征魔族。”
“他是我天族的战神,有的时候不是他想不想,而是是否必须去。”
天君在面前的棋盘上落下一子意有所指地道:“你该知道,这世间总会有办法让一个人不得不去做一些事。”
天君自然是话里有话,南辰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过了片刻之后南辰才若有所思地回道:“儿臣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那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做吧。”
南辰放下了手里的棋子,看着面前的天君道:“是。”
他已经知道怎么去做了。
当初在魔界遇上的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在六界之中消失了很久的宁言,南辰没有告诉其他人这件事自然也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既然天君也说了宁言的事可以用些手段,那他又何妨用些手段留下这个人。
*
宁言与黎渊在凡间待了一日,白日里走遍了大街小巷的街道,晚上便也待在凡间的客栈里安寝,睡自然还是睡在一处,入了夜,凡间的大一些的城镇大都有宵禁,夜深时分便不许人出来走动,外面倒是安静的很。
两个人原本都睡熟了的时候,宁言忽然听到了窗侧有异样的动静,下意识便看了一眼黎渊还在床上睡着,便也没有叫醒他,宁言独自一人去窗侧查看,这里的门窗他们在睡前并没有关严,留了一盏缝隙,此刻有一只灵力幻化成的小鹤立在那里正探头探脑,仔细一看却也不是小鹤。如鸟一般,青色,赤脚,两足一翼,竟然是幻化出来的毕方。宁言上古时期曾欠过一只毕方鸟一条命,普天之下如今哪里还有毕方?
不一会儿小毕方便朝着客栈外的街道上飞过去,这是为了引他过去的幻象。宁言忘了一眼窗侧,黎渊还在睡着,又站在窗前望了一眼越来越远的毕方鸟,是谁要引他出去?如果真是和毕方鸟有关系的事,那他冒险出去看看其实也无妨。
宁言独自一人跟着毕方鸟来到了几条街以外的街道上,眼下凡人已经宵禁,这个人又会使用仙术,必然不可能是什么凡人,对方不知道是哪路尊神。
毕方鸟落在面前背对着他的男子肩上,不一会儿便散去。
“你是?”
这人晚上还穿着一身白衣。
不知是何人这么大晚上的还要站在这里引他出来。
那人转过身来看着面前的宁言道:“宁言上神许久不见。”
可他并不认识他。
“我认识你,但你应该不认识我。”白衣男子看着他开口道:“我叫南辰。”
“我认识。”宁言虽然不知道他的长相却实在认识他的名字:“天界三皇子殿下。”
南辰笑了一笑道:“能得上神认识,倒是这几日我遇上的最值得高兴的事。”
宁言听完这句话下意识的一个反应便是——那他这几日过得是有多糟。
他现在在魔族了,不知道南辰知不知道这件事,总归他没问起就不先提。反正他与南辰本就不熟,而且他这么晚了引他出来,对方一定还有别的话要同他说。
宁言看着他道:“今夜夜深了,三殿下这么晚了找我,不知所谓何事?顺便再冒昧问一句,三殿下为何知道我在这里?”
宁言想到这里不禁暗自眉头,他出来时本应该叫醒黎渊的,这里可能有神族的人在,却因为不想打扰他休息便独自一人走了出来,这个神族的三殿下眼下在这里,凡间不会还有神族的天兵埋伏在周围,不过以黎渊的能耐,他若是醒了,其实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特意来找宁言上神一趟,是因为宁言上神先前看到的那只毕方,世人皆道墨韵上神上古时期已经羽化,可我近日却发现了她的几缕神识。”
上古神族大都灵力精纯强横,神识如灵力修为一般,若是还在天地间留有神识,便还有能复生的可能。她毕竟是因为宁言而死,如今有了她的消息宁言又怎能不顾。
“至于为何知道上神在这里,那日神魔交战时,我的分身去了魔界,在那里阴差阳错遇上了一个灵力修为极高的人,我后来细细回想了这件事,世间除了消失已久的宁言上神,还能有谁修为可以到了这种程度,与我分身交过手的人,一个月之内,我都能寻得到他身上的气味,近日知道上神来了凡间的这座城,便也就跟过来了。”
那之后他的确几乎都在魔界,唯一来人间的那次,按照时间推算这个三殿下应该还在因为私自动用天兵的事被天族禁足,如今能在这里想来是这禁足也已经解了。
只是他提起的墨韵的事,此刻也不知是真是假,不知是不是为了引他去天族设下的计策,那本书里未曾提过墨韵的结局,倒的确是依稀提过,她上古时替宁言受了魔尊一剑重伤羽化,后来散在天地间的神识被重新聚拢又再次活了过来。
也许正是因为眼下他面前这个三皇子。
宁言看着他问道:“墨韵的神识在哪儿?”
“在我宫中,上神可要随我去天上一趟看一看她?”
宁言看着南辰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现在在魔族,还让我去天族,难道就不怕天界再出了什么乱子?”
“不会。”南辰看着他倒是温和地笑了一笑道:“无论何时宁言上神都是我天族最尊贵的战神,只要你日后想回天族,过往的事情都可以解释为你为了探听虚实潜入魔族。”
这是逼他回去连退路都给他想好了。
可是以他的能耐,见到墨韵的神识在抢她回来在魔界养好,等来日复生,这些人又能奈何?何况墨韵也是上古尊神,难道神族会不希望她活过来?
“好。”宁言权衡利弊之后立刻答应了下来:“我答应了随你回天族一趟。”
“宁言上神,方才我的毕方鸟可是探知你那凡间的客栈里,床榻之上似乎还睡着另一个人。”
南辰忽然看着他道:“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宁言皱起了眉头:“他是谁不关你的事。”
南辰若是敢动黎渊,便无疑是自寻死路。
“上神不愿意说的话不说便是,何况的确是不关我的事。”
好在南辰似乎也只是随口问了一问,笑了笑将方才的问题搪塞了过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毕竟你与她也是很久未见,上神若是想亲眼见一见墨韵上神的神识,倒不如现在即刻启程随我去一趟天界,倒是要看上神你舍不舍得放下你房间里的那个人不管。”
宁言心有疑虑,不过那时他想得是他这一趟不会去很久,等他取了墨韵的神识等他回来的时候再和黎渊解释,一切都不迟。
宁言看了面前的南辰一眼,随着他架云去了天族,天族门口围绕着万丈祥云,哪怕凡间是漆黑的深夜,天界仍旧是透过天边七色光,照得目所能及之处哪里都是一片通明。
天门的守卫认识南辰,自然也认识他们曾经高高在上的战神:
“我等见过三殿下,见过宁言上神。”
“这是我在天上的宫殿,宁言上神你应当还不曾来过。”
他之前来过天界,不过的确是没来过南辰这里。
不过他与南辰又不熟,所以也不重要。
重要的事只有一件——
“墨韵在哪儿?”
南辰看着他笑了一笑:“上神随我来。”
南辰带他来了宫殿正中的前殿,前殿从外面看上去颇大,经过前殿到了后院的水池中央,才看到水池中央腾空而起被水流包围着的便是一缕金色的光。
南辰侧身望着而面前的宁言道:“上神既然认识她,想必也能认得出来她的神识,便知我从前所言非虚。”
宁言自然认得这是墨韵,虽然仅剩下一缕神识,暂且不能恢复意识,但天地间不会再有这么一只毕方鸟了。
南辰望了身侧的宁言一眼:“上神可知我这水池里养着墨韵上神的是什么?”
能用来养神识,自然不是什么普通的水。
宁言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南辰迎着他的目光四目相对时解释道:“是只有这个地方才有的天泉,墨韵上神的神识还需要再养上许久才能有足够的灵力,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才能为她找一副新的躯体。”
既然还需要一段时间,那这个时候以墨韵为条件召他回来,自然是另有目的,想来南辰也是怕他在这里直接把神识劫走。
“这段时间宁言上神不如就住在天上吧。”
宁言看着面前的南辰,明明是一个眉眼温柔的人,说的话也都听起来是句句妥帖,可这妥帖的背后却是十足的笑里藏刀,一看便是个不好招惹的人,如果可以,宁言倒是真的不想招惹这样的人。
“好,那接下来这几日就有劳三殿下了。”
宁言哪里听不出来这句话其实也没什么商量的意思,南辰打算将他暂时留在这儿,既然如此,也只有先勉强答应下来。
南辰看着宁言又道:“从前上神喜欢清静,一直住在下界的清幽山,所以我天界也一直未给上神特别建造府邸,这些日子上身不如就住在我这府上。”
宁言看着他道:“你这地方风景秀丽,没什么不好,当然可以,而且在这里我还能时刻看着墨韵,倒也算是周道。”
“那我带上神去看看上神的房间如何?”
“也好。”
临走前宁言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墨韵的神识,她现在离不开这里的天泉,宁言强行带走她反而会害了她,但她毕竟是因为他而死,单凭这点宁言便不能不救,只是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他就上来这么一小会儿功夫,恐怕人间已经是天亮了,不知道黎渊那里……罢了,如今也能暂时先留在天上,六界之内没人能奈何得了黎渊,他总归一定安全。
南辰带着他去了宫殿侧殿的一处房间,里面都已经打扫干净,看来是先前已经算准他要来,南辰带他进去之后便一个人先离开,留着宁言一个人四下看了看,墨韵的事不知道还需要他在这里留多久,如今之际不如先走一步看一步,说起来他倒是可以给黎渊寄一张纸灵,告诉他这件事免得他再多加担心。
宁言走到书桌前,将眼前这些事写到了纸上,又对这些纸张施了术法,让它去找尚在凡间的黎渊,让他知道这里的事,他在这儿一切尚好,只不过是因为墨韵的关系暂时留在天宫一段时间,说起来这次怪他不辞而别,毕竟毕方是他在天族唯一还有的牵挂,往后一定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将这一切都告诉他的好,免得他多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