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辰本就满手都是鲜血,又哪里会害怕再沾惹上其他的人的血。方才亲手杀了自己家的两个天兵,尚且能若无其事一般地回到自己的营帐里,继续看着营帐里的地形图,谋划明日的战事。
这一侧的宁言倒是在帐篷里辗转反侧,不知道怎么才能救下被卷进来的渺泽,思来想去也没想出来一个好办法,他解不开渺泽身上的捆仙锁,那是天君曾经亲自传给南辰的,若是解不开那锁,人救了只怕也只能是白救,渺泽的事得另外再想办法。
他的帐篷周围倒是没有天兵守着,也许人家也是根本不怕他走,毕竟南辰心里也清楚宁言根本就是非留在这里不可。
宁言这一夜自然是睡不着,左右待在帐里烦闷,便出来走了走。天军的军营一片沉寂,周围也没人刻意来看着他。魔界的入口如今倒是近在咫尺,他记得第一次来这里时,魔界的入口处尚有流动的光,这次却是一片死寂,成了一道暗黑色的阴影。宁言望着那入口出神的时候,却没注意到脚下草木生了些变化,草木自下而上生长出来,在他身后长成了个一米左右高的人形。
“听闻神族明日和魔族还有战事,那上神今夜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他这一开口,宁言这才注意到身旁还有别人。
他身后这位是草木化灵。
宁言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上神也会有睡不着的时候?” 草灵又看着他问道:“似你们这般位高权重的人也会伤心难过?我以为只有我们这种人才会不开心,才会发愁的。”
宁言其实并不是位高权重,也许在神界的位置是很高,但是权力却不大,否则也不会被迫来这里,不会被迫来到这个神魔战场,和自己的心上人作对。
不过这些事旁人自然是不可能知道的。
宁言又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之后看着那草灵道:“明日这里有一场大仗,许是会波及这附近的生灵,若是可以走的话,你今夜还是就走的好。”
“上神不知,像我们这种年岁修为都不够的草灵木灵是走不了。”
草灵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这种生灵与其他生灵不一样,他们能走的都已经走了,很早之前就已经走了,留下的都是走不了的。”
明日之战,无论是哪方赢,他们这些附近的草灵木灵根本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们早就知道这些,如今也认了自己的命。
草灵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宁言道:“上神明日一战,若是得胜,又将在这六界里扬名立万,如今又何必不开心呢?”
宁言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对于他而言,事情远没有他说的那么简单。
“之前也看上神来过这里,那时上神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上神从前看上去很开心,至少脸上能看见笑容。”
他口中的另一个人想来就是魔尊黎渊吧,也许这个草灵是偶然间碰到的。
不知道他现在在这结界里过得可好。
迟迟不出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
“上神你看,我们这种大概活不长的草灵现在还是开开心心的,你们将来还可以获活得那么久,又何必烦恼?眼下的事总有一天都会过去的,能撑过去这几天就好。”
宁言看着他点了点头:“谢谢。”
他一个神界上神,如今居然还要一个地上的草灵安慰,一个草灵比他看的都要开,难免有些自残形愧,天底下的众生皆苦,他如今的处境也不算坏,何必如此愁眉不展,做给谁看?与其在这里感叹,倒不如想想办法来的实际。
他的玄清剑就是最好的办法,若到不得已时再斗转星移,将魔界的空间以移到他的剑上,将这个世界封印在他的剑里,等两界的战事之后再解开不迟,只是这么做,这么做也就是耗损大半的灵力修为,若天界以为魔界真的消失,之后也就不会再有什么大战,天界也就不再需要宁言,就算是耗损大半修为倒也是件值得的事。
还好他手里还有那把玄清剑。
宁言望向草灵忽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草灵摇了摇头:“只有完全变成人形才有名字,我还没有,不过也不重要。”
宁言手里聚起一股灵力,朝着草灵一步步走过去,手搭在肩上给他的肩膀渡了灵力。
“上神。”
宁言道:“我没有办法救这里所有的草灵,能救一个是一个,有了这些灵力,你至少可以化成人形离开这里。”
宁言渡给了他几百年的灵力,如今草灵有了这些,倒可以完全化成人形,自由离去。
“多谢上神,若是可以,若是上神需要,我以后可以永远留在上神身边服侍您。”
他哪里需要别人服侍,独来独往惯了,身边待个人就会觉得不习惯,宁言立刻摆了摆手道:“这倒不必,我也担不起,在我身边也没什么好,从前谁在我身边,谁就会过的很倒霉。”比如黎渊。“你今夜离开这里,自己寻一个好一些的去处吧,记得离得越远越好。”
“多谢上神。”
宁言看着他离去,回望了一眼面前不远处的结界入口。
不知道此刻黎渊在魔界到底有没有睡着,是不是也在辗转反侧,还是像他一样,隔着结界看着外面。
*
一夜过去,清早的时候南辰来帐篷里找了宁言,商量这次围剿魔界之战的细节。
“宁言上神,昨夜睡得可好?”
南辰掀起帐帘进来的时候,正巧碰到宁言。
自然是一夜未睡,不过口头却答道:
“睡得还好。”
“今天早上倒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上神。”
除非是现在天族撤兵,不然的话对于他而言哪里有什么好消息可言。
宁言抬头望过去:“三殿下那里有什么好消息?”
“昨日我对抓到的那个渺泽用了些方法,他告诉我他这次从魔界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找一个人。”
宁言皱起眉头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能让渺泽开口,也不知道他这一开口被人家套出了什么:“他要找谁?”
“黎渊。”
说明黎渊此时根本就不在魔界,连魔界的人都不知道他在哪儿,所以神族围剿才会心急如焚的让渺泽去找。
这个时候他不在魔界又会在哪儿?
“他找到了吗?”
南辰摇了摇头:“只是出来找,魔界也不知道黎渊现在在哪儿,不过我以为既然他不在魔界,眼下对于我们天族来说倒是最好的机会。”
是啊,魔界若无黎渊在,根本没有人能出来和宁言打,那些人心里倒是清楚,所以自天族在门口围剿之后,魔界的入口就一直没开过,难怪魔界的动静也会如此反常,原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魔界。
宁言不动声色地看向一旁的南辰:
“他若真的不在,魔界便更不会打开入口,渺泽对于黎渊而言重要,对于其他魔族人而言可不一定,他们想来也不会为了渺泽一个人打开入口,让整个魔界都跟着受这危险吧?”
“上神考虑得是。”南辰道:“所以我想了一想,有什么不打开入口也能将魔界屠戮殆尽的方法。”
“想到了么?”
“十方地火阵,我已向地底下的冥王借来了九幽冥火,若是能加上神身上的那味火,便能将整个魔界烧得都寸草不生,在结界里的生灵没有一个人能逃得过。”
十方地火阵,那是上古神族在战胜上古魔族最后一战时,第一任天君对第一任魔尊用的阵法,如今竟要重启这阵法。
南辰看着宁言问道:“不知道上神意下如何?”
他还需要一味凤凰火,而且主阵之人根本得选个身上灵力很高的,怎么看都得他来主阵。
不过这也最好不过,这样他也有机会,将整个魔界的结界偷梁换柱。
“好。”
“一把火都烧了,这样也算是干净利落。”
南辰看了他一眼:“那我便差人先去布阵了,上神稍等。”
“对了。”
宁言想到了什么似的拦住了他道:“你的捆仙锁收回来吧,既然已经从渺泽那里问出来了最有用的消息,那他就已经没用了,到时候万一有逃出来的魔族,你的捆仙锁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南辰想了一想,看着宁言道:“好。”
过了一会儿,南辰又亲自过来请他,外面的阵法布的差不多了,这个三殿下身上到底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带兵布阵布的如此之快,这样的人,要不是神族就好了,宁言忽然想。
“上神请。”
宁言跟着南辰走到营帐外面,果然见那些天兵天将已经将结界的入口处围了个彻底。宁言手提玄清剑,引了三道天雷下来,周围立刻便是电闪雷鸣,乌云密集,不一会儿便有倾盆大雨下来,雨水落在那些天兵身上,反而将他们手里的冥火燃得更胜。
十方地火阵虽是火阵,但主阵的火却不是一般的火,不怕这些雨水。宁言化身成一只凤凰,在魔界的入口处绕了一绕,嘴里喷出的火与天兵聚起的蓝色火焰合为一体,向着入口处的那道黑色阴影喷了过去,通体火光,红色的光芒四散开来,随着奔腾的火焰,很快让黑影燃烧起来,熊熊火焰立刻腾起。
火光隔着雨水映照在众人的脸上,也映照在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里,在场所有人都看着宁言用这个十方地火阵烧了魔界。
魔界入口处忽然传来刺耳的尖叫声与哭喊声,哀嚎声,所有的悲鸣声混在一起,直直盖过了附近的天雷声。
凤凰在空中盘旋,火焰仍旧奔腾不息,直到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直到阴影一点一点被烧了个干净。
乌云好不容易才散去,雨了终于停了下来,凤凰也终于能落到地上化成了寻常人形的样子。
宁言方才启阵耗损了太多修为,以致于站在地上时身体居然一个不稳,趔趄着要向一旁倒过去,居然还得一旁的南辰来扶着才勉强能站稳。
南辰在他耳边不远处道:“辛苦了。”
宁言在六界的战神之名本就响亮,这一把火更是烧出了他从此以后在六界的不二威名。
“报,三殿下,属下该死,看守的渺泽不知道什么时候给逃走了。”
南辰看着这个来传令的天兵道:“逃走便逃走吧,魔界都没了,他区区一个普通魔族,往后又能掀得起什么风浪?”
以渺泽这种修为的魔族,南辰其实还不怎么看在眼里。
南辰看着面前的宁言道:“上神先回营帐中休息吧,剩下的事,我差天兵去处理就行。”
宁言点了点道:“好。”
南辰扶着宁言到营帐里休息,见他在调整气息,便先退了出去,去处理战后的事。
宁言的营帐周围原本很是安静,过了好一会儿却听到有人来回走过的声音。
“可得恭喜咱们的宁言上神,一把火把整个魔界都给烧了个干净。”
“宁言上神这次又扬名立万了不是?”
“那得是多少条性命啊,也不怕糟了反噬,魔族也有从来未杀生过的好人吧。”
“咱们可是神族,你怎么能去可怜对面的魔族?”
“小声些,前面可是宁言上神休息的营帐。”
身在营帐里的宁言自然听了个干净。
好在整个魔界他都已经救下了,藏在他的玄清剑里,等他恢复好了,身上的灵力都回来了,再放他们出来不迟,魔界有自己的结界,魔界里的人只怕现在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南辰很快善后处理好了一切,确认这天地间再没有魔族的气息后,整顿收兵,与宁言一起回了天族。
天族为这场胜利在大殿之上开了一场庆功宴,宴请了四海八荒所有有名有姓有地位的神仙,主座之下的两个位置便给了这次最功不可没的南辰上神和宁言上神。
“这次大获全胜还要多亏了宁言上神。”
就连高高在上的天君也第一次同人敬酒。
宁言不得不拿起面前桌子上的酒杯,遥遥寄过去:“天君实在过奖了。”
旁边的又一个神仙道:“这次三殿下的表现也可圈可点,不愧是天君陛下最宠爱的儿子,果然能文能武,这么年轻,便在战场之上也不逞多让。”
“哪里的话,仙君谬赞。”南辰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身旁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宁言:“这次还要多亏了宁言上神,若是无他,我天族又怎能在这战场之上起这十方地火阵?”
“到底是威力无二的十方地火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厉害的阵法,从前只是听说上古时期之前那位天君起过一次,是用来对阵第一任魔尊。”
“是啊。”
一旁的神仙应和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亲眼见到这蔚为壮观的阵法。”
宁言根本不接下半句。
宁言懒得听他们一人一句,来来回回的虚与委蛇,他从前本就在清幽山待惯了,也不怎么喜欢天上的客套,旁人也没有几个人敢和他这个地位的人亲近,所以这次宴席倒也没有几个人真的过来敬酒,他在自己的座位上一杯一杯得喝着,倒是喝得清闲,只是这次天族宴席用的酒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挖出来的酒,倒是容易醉人,一来二去,连平日里酒量还不错的宁言都喝的很是脸红。
他还要再给自己倒酒时,南辰伸手捂住了他的酒壶:“上神今日喝的有些多了,若不能再喝了。”
宁言看了一眼他,人喝醉酒的时候脑子是不怎么转的,神仙也是,宁言现在望了自己的身份,只记得自己挺讨厌面前这个人,不想理他,硬是从他手里抢过酒壶来倒,这次啊发现酒壶里面连一滴酒都不剩下了,酒杯里也喝了个干净,才肯罢休。
“父君,宁言上神今日喝酒多了,许是有些醉了,儿臣先带他回去吧。”
天君望了一眼宁言:“也好。”
南辰揽过宁言朝着他的府邸过去,将他送回了他的房间,又吩咐侍女道:“好生看着他。”
天庭里掌管忘忧池的仙女亦玉忽然见到南辰。
“三殿下这个时候不是在天宫喝酒吗?怎么会忽然到我这里来?”
南辰看着她开门见山地挑明了来意:“我想要一杯忘忧池水。”
亦玉闻言一愣,她这池水因为有特殊功效,原本不能随便给人,但问她要这池水的人是天族的三殿下南辰,自然又不能不给。
亦玉看着他出声问道:“不知殿下要我这忘忧池水何用?”
南辰干净利落地答道:“我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必须忘了从前和他所有有关的事。”
“是这样啊。”
原来是为这种事情烦恼。
没想到三殿下南辰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殿下将那个人的名字写给我吧。”
亦玉将一纸手绢递给南辰:“写在这上面,三殿下放心,我是不会看的,来我这里的人,必有所求,只是求的东西大都不想被别人知道,我都明白。”
南辰用了自己的灵力,以手指为笔,在薄薄的一层丝绢上写下了两个字:
黎渊。
写好之后又将那丝绢叠好,递还给了面前的亦玉,亦玉施展了灵力,蓝色的光在这丝绢上绕了一绕,将丝绢变成了流淌的水,亦玉拿着身上的白玉瓶子,将水引在这瓶子里,递给了南辰。
“如三殿下所愿,只要三殿下将这瓶子里的网友池水喝下去,就能忘记方才那个人的一切。”
亦玉看着他道。
南辰不动声色地接下瓶子。
一面又忍不住问道:“若真是喝下去,可有办法恢复记忆?”
亦玉摇了摇头:“若是真的喝了下去,世间便再没有办法恢复关于那人的记忆。”
“我知道了,多谢。”
“三殿下客气了。”
从忘忧池附近回来后,南辰又回了自己的府邸,侍女见他又进了宁言住的地方,南辰屏退了还待在宁言房间里收拾的侍女,自己朝着床的方向走了过去,南辰手里从自己的身上摸出了方才亦玉给的白玉瓶子。
他当然不是打算自己喝,而是趁着宁言酒醉给他喝下去。
他与黎渊关系不同寻常的事,南辰心里多少也清楚,所以眼下其实是最好的机会,宁言本不该与魔族的人有牵扯,更何况黎渊自始至终下落不明,将来或许还有一日,宁言得亲自去和黎渊打,他必须得忘了黎渊,这样天族的人才能彻底放过他。
自然,除了这个理由以外,南辰也有自己的私心。不管是为了哪一条,他都得这么做。
南辰打开白玉瓶子,扶着宁言起来,给他喂了下去,又亲自用衣袖擦去他嘴角的那些忘忧池水,复又扶着他重新躺好。
南辰看着面前阖着眼的宁言。
好好睡一觉,醒来之后就能忘记很多事,这对所有人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