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站在院子里，看着那小孩儿房间里的烛火熄灭，现在应是睡下了，难得要送他走居然不闹，宁则都已经睡下许久了，宁玉还是待在门外不肯走，站在外面一直望着他的房间发呆，若有所失，似乎是有些什么心事。
“你还是舍不得送这孩子走？”
过了许久，他的背后忽然传来黎渊的声音。
相依为命了许久的人要送走，答案自然是舍不得，可不舍得归不舍得，有些事情还得去做，不舍得归不舍得，但宁玉自然知道轻重：
“就算再舍不得，也知道这是为了他好，放心，我现在没有本事能护他周全，自然不会冒险留他，这点儿自知之明，我多少还是有的。”
宁玉侧眼望向面前的黎渊。
黎渊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之后问道：“你有没有考虑过送走这孩子之后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宁则一走，宁玉在人间倒是了无牵挂，天大地大，只要不被月听阁的人抓到，他其实哪里都去得。
宁玉想了一想，没有回答，过了片刻之后反而问道：“我看这里也不是你从前住的地方，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黎渊默不作响地望着他：
“是我先问的你，要答也是应该你先答。”
宁玉闻言笑了一笑，过了好一会儿如实道：“我还没有想好，以前就打算在山上打猎过一辈子，现在牵扯进了月听阁的事，原本的打算不得不改，我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去查一查月听阁那边的事。”
他的事清清白白的就那么几件，自然可以告诉面前的黎渊。
黎渊曾与他说过月听阁里似乎有一位长老与他有仇，那些月听阁的通缉令便是由那人发出来，宁玉可是答应宁则将来会去接他的，就不能是以月听阁通缉弟子的名由，查清楚的其中的原委，也许能知道世人通缉他的原因，若是他过往真有罪，去认罪领罚便是，若有误会，自然也要想办法解开，他希望宁则眼里的他是个敢作敢当的人，不是个只会躲藏的。
黎渊看着他目光甚是认真地道：“我陪你，如果你真的想留在人间去查月听阁的事，我可以陪着你。”
黎渊这一句话倒是让宁玉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留在人间会不会耽误你的事？你不是魔族人，那你在魔族难道就没有要忙的事？”
想来魔族也有其他事，宁玉曾听黎渊说过，他在魔族地位很高，自古以来无论在哪里身居高位的人，身上都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与忙不完的事。
宁玉以为黎渊总是一副很忙的样子，身上应该担着不少事，怎会有空与他一起去查月听阁？
月听阁与其他的凡间修仙门派不同，它可是天下第一门，就算要查想来也会花上不少时间。
“当真。”黎渊道：“我的确是魔尊不假，可魔族最近与其他族类相安无事，眼下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非我不可，寻常事务魔界还有其他的人可以去做，自然可以一直留在人间。”
黎渊又道：“其实去查月听阁的事也不单是因为你，月听阁与神族有所牵扯，所以我查也是为了魔族。”
“知道了。”
宁玉知道黎渊身上修为很高，这样的人不是敌人而是朋友，自然是件能让人变得十分安心的事：
“无论如何都要多谢你。”
黎渊这边的人情他横竖已经是欠下，往后若有机会再还便是。
“不必言谢，我做这些也不是想要你一声道谢。”黎渊看着他道。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但宁玉又说不上来他们两个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地方变得有些奇怪。
“你莫不是还在歉疚？”宁玉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问道：“其实没有必要，我觉得我从前也不会怪你，何况现在也很好，我还活着，又没受伤又没死的，还站在你面前好好活着呢，而且活的还很不错，你可千万别再担心。”
宁玉这些年虽然与宁则住在山上，但山下那些人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还是知道的，每天都有不少无辜之人死去，不少伤残之人苟延残喘，他比那些人好过很多。
眼下的这个情况，他甚至还觉得挺知足，虽然的确是被通缉，但好在他也没落在那些人手上，他最为关心的宁则有了自己的去处，欠了人情的，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很厉害，自己也没有什么能帮到他的地方。
黎渊闻言倒是沉默不语，他总是这样，明摆着能看出来有许多心事，却总是自己闷着不说出来。
宁玉心道这人总是往心里去，他都觉得没什么了，他反而还一直念念不忘。
沉默了半晌之后，黎渊才开口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想知道那个孩子将来会被送去哪儿吗？”
黎渊忽然看着他问道。
提起宁则，宁玉的心情倒是有些沉重，沉沉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还是别告诉我的好，他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读书习武就行，我也不指望那孩子将来能怎么出人头地，就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如果你现在告诉我，我想没过多久我就忍不住要去找他，想知道他过的怎么样了，离开我有没有哪里不习惯。”
这倒是句实话，虽然平时嫌弃那孩子吵闹，毕竟相伴了这么久，往后要是没他在身边，一准儿要怀念他在身边吵闹的日子。
“好。”
黎渊看了他一眼道：“我不说了，等你要去找他的时候再告诉你，他会平安地长大，你放心便是，天底下我有心想保护的人，没有人可以伤的了。”
他不是凡人，自然可以相信，至少这句话宁玉是相信的，否则也不会轻易把那个孩子送走。
宁玉忽然看着他问道：“黎渊，我有没有可以帮到你的地方，认识你以来，似乎都是你一直在帮我，我这人情越欠越大，总归不好。”
“现在没有。”黎渊动了动唇话却没有说出口，过了很久才道：“也许将来会有，到时候我再找你。”
宁玉只好望了他一眼道： “嗯，若是有事记得一定要告诉我，但凡我能做到的，必将不遗余力。”
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帮到他，不过将来他若有事，宁玉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这几次的忙都被记到了账上，将来若有机会再一桩一桩还给他。
天一亮，门外便有嘲杂的人来来往往的声音。
宁玉很快起身，今天不同以往，今日是送宁则走的日子，若是起身晚了便又得少看那孩子两眼，一刻也耽误不得。
这小孩儿果然比他第一次见他时长大了很多，至少在这个时候还能不哭不闹。
宁则眼下正平静地看着他：“哥，我走了啊。”
宁玉低低地嗯了一声。
宁则似乎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显的有些委屈的话：“你要记得到时候要来接我啊。”
宁玉为了让他安心边便看着他道：“你放心，说到做到，我记得的。”
宁则看着他道：“你在外面也别太担心我，我会好好念书好好习武。”
宁则的眼底有光，望着宁玉的目光里似有星辰一般明亮，但凡眼底有这样光的人，少有平凡之人，宁则的前途必然是一番坦荡。
宁玉倒甚是欣慰这一点。
宁玉望着眼前的小孩儿道：“我相信你，下次见面记得给我看你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
“一言为定，那我真的走了。”
宁玉看着他道：“嗯。”
宁玉站在门口看着来接他的马车，眼见着他放下马车的车帘，坐进马车里，听到马夫赶马的马鞭声，眼睁睁地看着马车朝北越走越远。
黎渊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边：
“人已经走远了。”
“我知道。”
黎渊看了他一眼道： “接下来可要动身去一趟月听阁？”
宁玉倒是有些差异，黎渊打算直接去月听阁将事情问个一清二楚。
他原本还打算悄悄地先去查一查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曾想到了黎渊这里到变成了最简单直接不过的方法——上门去问个清楚。
也罢。
宁玉看着他道：“好。”
两个人一路向北走，途径一个小镇，坐在茶馆里休息的时候，忽然听得邻桌的人嘀咕：
“这七月初七可马上又要到了。”
同桌的另一个人立刻放下手中的酒杯叹了一口气道：
“不知道这次又要死多少人。”
“去年邪祟抓走了城北的一家人，好像是连那个孩子四个月大的婴儿都没放过。”
“我知道那件事，自从许家让邪祟给灭门了之后，那户人家就封了，前些天我上山打猎路过城北那许家，远远地看着都觉得那屋子阴气重得实在厉害，想想都一整年过去了，听说人世间要是有人枉死我，他们的冤魂估计还在那儿没散呢。”
“听说去年他们家人流的血在地上留下的血迹都还在呢，这么久了，雨水洗都洗不干净。”
宁玉抿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望向黎渊：
“黎渊，你觉得他们说的，可信么？”
黎渊望了一眼宁玉身后不远处的那一桌，那桌人丝毫没有察觉地仍旧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喝茶聊天。
“也许是真的吧，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间总是难免有零星的邪祟。”
不归魔族管，天上的神仙也懒得管，偶尔出来祸害一两次人间也能安得太平。
“哟。”
“几位道长是打尖啊还是住店啊。”
宁玉一听到道长这两个下意识便朝着茶馆门口望过去。
一身月白色长袍，腰间白色剑鞘，打扮的干净利落，正是月听阁弟子，真是冤家路窄。
黎渊也注意到了宁玉的神色，顺着他的目光朝着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眉峰一凛。
为首的月听阁弟子倒是气度不凡，一看便很出众。
他身旁的月听阁弟子道：
“既打尖也住店。”
“道长们这身打扮莫不是月听阁的人呢？”
为首的月听阁弟子一揖，款款道：“正是。”
“果真是如此。”又听那掌柜的望着他问道：“怎么天下第一门的弟子会到我们这偏僻小镇上来啊。”
一旁的弟子似乎要与这掌柜的解释。
那为首的弟子拦了一下他道：
“没什么，只不过是路经此地，见今日天色有些晚了，不便赶路，便暂时住在这里。”
“这样啊。”那掌柜地连忙招呼他们坐下：“几位道长先坐，这饭菜啊一会儿就能做好，我先让人给你们收拾客房去。”
“有劳。”
好巧不巧他们就坐在黎渊宁玉不远处的桌子那儿，一共八个人，坐了两桌，他们说话，黎渊和宁玉这儿只要稍微上点儿心便能听得一清二楚。
“师兄方才也太谨慎了些，这店家一看便是普通百姓，其实告诉他也无妨。”
被他们唤做师兄的人正是为首的那个月听阁弟子。
宁玉从前也听过这个人的名字，说是年少成名，在百门会武的时候在年轻弟子之中得了第一，法术了得，姓洛单名一个，尚未取字，是月听阁年轻一辈中最得意的门生。
“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师门的时候，凡事还是谨慎一些的好，切勿辜负长老交予的重任。”
黎渊望了他们一眼：“只是寻常的月听阁弟子，若是去问，只怕也问不出什么来。”
宁玉点了点头。
方才听他们说这次他们出来是有重任在身，他和黎渊也是阴差阳错今日才到了这个镇上，来人自然不是为了寻他们。
更何况宁玉有自知之明，自己身上这点儿修为，还不至于他们这般谨慎，重任二字实在不敢当。
“几位道长，饭菜来了，客房也已经给你们备好了，各位道长用完饭菜就可以去楼上歇着了。”
洛言看着他道：“有劳店家了。”
“不妨碍。”
这边宁玉和黎渊也在这茶馆里待的差不多了，结了账准备走。
那掌柜又伸手拦住了他们。
“两位客官是外地人吧？”
宁玉沉声道：“正是。”
掌柜犹豫了片刻之后又道：“两位身上要是没有要事的话，要不两位在我这小店里休息一夜再走吧。”
宁玉见他神色有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跟着追问道：“为何非要休息一晚？店家可能告知一二？”
掌柜犹豫了好久才道：“两位公子果然是外地来的，可不知道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明日是七月初七，今日一过午夜便会闹鬼，也有传是邪祟的，往年这个时候都会死人，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两位公子这个时候出镇去等到了晚上只怕会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方才店里还来了几个月听阁的道长，许是也是为了这事来的，连月听阁的道长都惊动了，你们想想这邪祟啊可是厉害着呢。”
宁玉望了一眼黎渊，邪祟他倒是不担心：“黎渊你打算走，还是留？”
不如听他的意思。
黎渊想了一想道：“既然如此，那就留下吧。”
“好，那多谢店家提醒，有劳店家多给我们准备两间房。”
“好嘞。”
掌柜又看着他们道：“两位公子当心，今日午夜街上守更的人一敲锣，两位就别在露面了，好好在房里待着就成。”
宁玉笑了一笑道：“好，有劳店家了。”
上楼时宁玉顺口问了黎渊一句：“你为何又想突然留下来？”
“忽然对那邪祟生了些兴趣。”
黎渊不动声色地道：“想知道是何种邪祟，每年才出没一次，那些月听阁弟子看来也很想知道。”
宁玉似乎听出来了点儿什么别的意思，故而沉声问道：“只是如此吗？”
黎渊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只是如此。”
听他这么答，宁玉索性便摇了摇头，也不再多问了。
虽然相处了不到数月，但凭直觉也知道黎渊根本不是个爱多管闲事之人，他肯管，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罢了，既然他不想说，他便也不问了。
入夜，大堂之内的喧哗声立刻停歇了下来，宁玉的房间与黎渊的房间是挨着的，此刻也关好了门窗，听得街上敲锣的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今日不要出门。
黎渊还没来找他，看来今晚黎渊是不打算出门了，宁玉等着等着，不自觉地便和衣睡下，听得已经锁好的门忽然一阵响动。
有人进来他的房间了。
他的锁子白日里黎渊明明施了法术，这个时候能解开法术进来的人，想来也不是什么一般人。
那人走到他的面前停下脚步，宁玉依然在床上躺着装作不知。
眉间似乎进了些什么东西。
像是别人的法力。
糟了。
眼下似乎不能睁眼，也不能动弹。
意识也跟着越来越沉。
想来是个能让他昏睡的法术。
*
七月初七，鬼门大开，这一天凡间的阴气大盛，所以七月初七也是藏身在凡间的邪祟喜欢借势出门祸害凡人的日子。
白日里月听阁的几个弟子此刻根本不在客栈，倒是结伴而行一路向北摸到了城北。
一旁的弟子望着自己手里有些异常的法宝神色凝重：“师兄，有异。”
他身旁的洛言望了一眼那法宝也跟着皱起眉头：“此地有异，大家小心。”
他们这些月听阁弟子本就是领了师门的命令，本就是为了除邪祟而来。
众多月听阁弟子之中，除了洛言，还有一个换做方尘的弟子甚是得力，他与洛言关系相近，手里有一盏灯作为法宝，凡是妖物邪祟靠近这灯便会亮起来，对方的灵力越强，他这灯便会越亮。
“师兄，我这天灯越来越亮了。”
不用他说洛言也能看见。
方尘担忧地望着自己手里的法宝：“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来没见过它这么亮过。”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愈发的亮。
难不成是那妖物还是邪祟在一步步靠近不成？
按着它这亮的程度，对面的邪祟一定异常厉害，法术修为差距之大，只怕根本不是他们能解决的了。
洛言拔出佩剑，周围的其他七个弟子很快便如他一样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戒备，小心四周。”
浓雾之中，的确有一个身影朝着他们一步步走过来，而且越来越近。此时此地能出现的定然不是普通人，更何况方尘手里的天灯亮成了这个样子。
那人影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站住，几个月听阁弟子举着手里的佩剑，一脸戒备地待在原地，剑锋指着那个人影。
洛言出声问道：
“阁下是何人，为何半夜出现在此？”
那人却沉声对着他们道：“这句话我倒想问问你们，我来查邪祟，你们又是何原因非要来此打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