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渊望着面前的火堆，不动声色地道：“你不就是天族的那个战神吗？”
火光随着漏入破庙的风不断摇曳，光影落在黎渊的侧脸上，忽明忽灭。
宁言猜不透他的心思，也许到底是他看到了这庙里的神像，也许更早一些便发现了这件事，只是现在才挑明罢了，他能问处这句话，想必也是知道了他就是宁言，既然已经知道，那他也没有再撒谎的必要。
宁言皱起了眉头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句问话便是宁言也承认了这件事。
黎渊看着他沉声道：“现在。”
宁言听着他这个答案，忽然笑了一笑，也许早就知道，只是现在他亲口答了，黎渊才确认。宁言望着火堆沉默了片刻后道：
“我本也就打不过你堂堂魔尊，更别提现在身上还有些伤没好，现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知道我是谁。”黎渊并不意外：“可你为什么会以为我要杀你？”
宁言自然而然地道：“魔族与神族难道不是天敌吗？你是魔族的魔尊，我是神族的战神。”
都已经达成别的种族，别的界都已经人尽皆知的死对头，更何况从前那些日子他还骗了他，说他叫李言，只是个普通鸟族罢了，黎渊想要杀他，此时便是最好的机会，自然也不奇怪。
黎渊忽然道：“你与其他神族不一样，这些年没有与魔族打过，而且……”
黎渊话只说了一般，而且之后便犹豫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黎渊又道：“我只是有一件事不明白，以你从前的身份，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李言？”
因为很多原因，比如说这是小说里的情节，比如说黎渊是那本小说里最主线的任务，在那个小说里，世界是围着他转的，他想要最后活命，得想办法接近他甚至是讨好他，再比如黎渊这个人他还是很欣赏的，能认识他，待在他身边帮忙还不错。
宁言不答却忽然反问道：“那魔尊以为我的目的是什么？”
黎渊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我猜不透你的心思。”
黎渊望着面前的火光又道：
“我原以为在客栈遇上你，你也是前去收那条蛟龙当坐骑，可真到了万哭山却见你没有什么行动，后来你竟帮我疗伤，还问我能不能带你去魔界，我以为你是要探听我魔族的消息，可你到了魔族又一直好好地待在宫殿里，哪里都没去过，也不与人相处，也不探听虚实，后来你想与我一同去婆娑境，我本想拒绝，因为玲珑玉对于渺泽而言很是重要，不能出现任何意外，可我转念一想，魔界内没有能打得过你的人，若是将你留在那里，对于魔族而言更加危险，不如将你带在我的身边，这样也好时时刻刻都能看着你。”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这么说一开始黎渊就知道他是宁言。
“后来婆娑境内你本有最好的时机杀我，但你没有。你接近我时候什么仔细想来这些时日，你什么都没做，反而帮了魔界也帮我做了不少事，所以我猜不透你的心思，你是神族的人，为何要接近魔族？”
书的事自然不能与黎渊提及，那唯一一个剩下的理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
“这还不简单？我以为这理由显而易见。”宁言笑着看着面前的人： “因为我喜欢你，不仅知道你还没有喜欢的人，而且知道你也不怎么烦我，所以顺水推舟地接近你。”
宁言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贴合小说剧情走了，难免自己都嫌弃自己白莲花。
一阵嫌弃自己过后便是头皮有些发麻。
不过其实他这句话也不单是假话，似黎渊这么好，各方面又都挺不错的人，哪里有人会不喜欢，从前第一眼在客栈瞧见他，后来在万哭山见过他和蛟龙打，魔界花灯节上一同与他同游，婆娑境内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让他心动的时候实在太多了，不过也是因为他是黎渊，每次心动之后都会忍不住想起来那个结局。
所以宁言对他的心动是真的，喜欢是真的，害怕自然也是真的。
他从前也没有喜欢哪个人到萍水相逢就可以不顾性命的地步。
黎渊听到这个他未料想到的答案倒是一愣。
宁言笑着道：“魔尊不相信吗？”
黎渊欲言又止地道：“我以为……”
宁言用小木棍扒戳了一下面前的火堆。
“想来从前魔尊的魅力可是很大，虽然我一直未见过你，但我从前在清幽山上住着的时候，常常从拜访我的各路仙官那里听到你的名字，他们说起你时，害怕者有之，畏惧者有之，谈之色变者有之，但话语里可却见无一不是敬佩你的，一个人能让敌族的人跨过恩怨来欣赏，必然是有他的真本事，当时我就在想，将来有机会了一定要见一见你。”
“后来天族派了天兵到我清幽山来宣旨，说是天族对你们魔族接连败仗，让我挂帅和你们打，我不想与你为敌就离开了清幽山，到了凡间一处灯火最通明的地方，又阴差阳错去了那间客栈，这才撞上了你，第一眼见还到是哪个凡人如此英武帅气，那时上楼梯时碰巧听你喊身边的人陌念，转念一想，陌念在魔族的身份地位那样高，谁能让他扮成个侍卫的样子，心甘情愿地待在身旁，天底下也只有你一个人可以做到这点了，你不是当今的魔尊黎渊又还能是谁？”
他也是几乎打从一开始就认出了他。
宁言说道这里顺便还吐槽了一句：“再说魔尊你演技真的挺差的，我不信魔族行事风格再与众不同，哪里会有人叫别人魔头，而且你平时殿上与那些魔将议事，都是坐在魔尊位置上，若不是他本人，谁敢如此僭越。”
黎渊望了他一眼道：“宁言，你的演技分明也好不到哪里去。”
宁言道：“彼此彼此，多多承让。”
两个人望着面前的火堆，沉默了片刻之后，还是黎渊先道：“那你以后是打算回你的清幽山吗还是留在我魔界？”
宁言想了一想，望着面前的黎渊道：“那还得看你的意思。”
黎渊若是不让他留，他如今哪里敢再死皮赖脸地赖在那里。
“想留便留吧。”
黎渊道：“否则你在神族，对我们魔族而言有些麻烦。”
宁言听着这话竟然一副委屈的样子：“只是有些麻烦而已？”
他好歹也是堂堂天界战神，黎渊口中这个有些显得颇不给他面子了些。
哪曾想黎渊还真就应了一声：“只是有些麻烦而已。”
宁言无奈地笑了一笑，谁让黎渊说的是实话，他的确打不过这位魔尊，过了好一会儿宁言才多少有些正经了起来，问了句正事：
“那你以为我以什么身份回去比较好。”
黎渊想都不想便答道：“以我副将的身份。”
若他以宁言的身份去魔界，难免会引起一阵动荡，神族那边怕是无法交代，但宁言细细一想，自己其实也不怎么怕交代，从古至今他为神族做的事不少，又不是天生就欠他们的，相反神族还欠了这位上神不少，就给了个战神的虚名，每次一有难就来清幽山麻烦他。
副将也还不错，也就在魔尊之下，与陌念平起平坐。
宁言答地干脆：“好。”
两个人就这么在神庙里过了一夜。
第二日黎渊便与宁言回了魔界。
黎渊进了大殿，便问向陌念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魔界可有什么事发生？”
陌念犹豫地看了一旁的宁言一眼。
黎渊道：“不用瞒他，从今往后他便是魔尊副将，与你的身份一样。”
陌念一愣，怎的忽然给了李言这么高的位置，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魔尊已经告诉他你的身份了？”
黎渊道：“他知道，就像我知道他的身份一样。”
陌念只好道：“最近魔族无事，神族不再召兵，一直按兵不动。”
“那是因为天君在凡间历劫，按照常理天君历劫，神族本不该兴师动众讨伐魔族，如此想来之前南辰那次大约还是趁着天君不在，故意违背了他的意思，是擅自出兵。”
黎渊想了一想道：“不过现在他也历完劫回去了，往后多注意那边的消息。”
陌念道：“是。”
陌念看着他问道：“所以李言他现在……”
黎渊不动声色地道：“他姓宁，李言是化名。”
“哦。”陌念道：“所以宁言他现在……”
话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得哪里不对：“宁言？”
“是重名？”
“不是。”宁言道：“一个人。”
“啊？”陌念好久才理清：“他是宁言？天族的那个战神？”
黎渊冷淡地道：“嗯。”
小蛟龙迈着步子进来：“可以啊主上，我道尊上为何突然拐回来一个双修，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神族战神，难怪那次没打过他，害的我还怀疑了自己好几日。”
这下好了，不动声色地把对面最能打的那个人给拐回来了。
可是宁言倒忘记了还有双修的事。
罢了。
“哦，不对，不能在你们神族人面前说双修的事，我忘记了你们神族人脸皮很薄的。”
宁言咬着牙道：“嗯，多谢。”
陌念倒是从震惊中很快缓了过来说起了正事：
“尊上，这么说来，神族那边便等于没有了可以用的战将。”
连宁言都在魔族了，神族哪里还有人是黎渊的对手，再出名一些的也就只有那个南辰了，可比起黎渊来终究是差了不少，更何况南辰擅自用兵，只怕是要被罚好一阵子。
黎渊点了点头道：“嗯。”
“那我们可否趁天域无人之际，也讨伐一次天族呢？”
千百年来都是神族来打魔族，这次既然他们势大，不知可否将猎人与猎物的位置换上一换。
小蛟龙听见这个想法倒是扬了扬眉，他倒是最喜欢打仗。
黎渊却摇了摇头道：“天君底细不明，暂不可战。”
黎渊是在顾及天君。
其实也不无道理，因为那小说里对于天君的实力写得甚是模糊，不知道他到底到了哪种境界，只是因为他从不现身，所以各项排行都默认将他排除在外。
人间大辽与大梁之战，虽是阿兰礼败了，可那一战倒是让黎渊对天君生出些敬畏之心来。
没有把握的事情他向来不会去做，也许终究有一日要攻上云层之上的神族，但不是现在，等他查清楚了天君的本事再说。
黎渊开口道：“你放心，本尊承诺，我们与神族早晚都会有这一战的。”
只要等着便可。
“是。”
那之后一连又过了好几日，宫殿里其他魔族见他愈发客气，宁言一来二去也习惯了不少，魔族之人当真是心思单纯，和人间兵营里的那些人一样，只不过魔族大都喜欢能打的人，自他曾是神族战神的身份让他们知道后，一个个都恭敬地不行。
很多天没见到黎渊，这日宁言正在窗前看书，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从门那边传过来，抬眼望去正是黎渊。
他这几日一直在忙，这还是这几天来第一次见到他。
黎渊忽然道：“你这两日住着可还习惯？”
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还好。”
“那你以后都住在这里好不好？”
宁言道：“好。”
黎渊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腕道：“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好看？”
这是什么俗套的词。
“没有，刚才是第一次说。”
“那我现在说，你很好看。”
宁言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被他扣着的手腕：
“嗯，还有别的事吗？”
黎渊看着他摇了摇头。
宁言诚恳得看着他：“你没有事了是吧，可是我有啊。”
“什么事？”
宁言笑着道：“朋友，你是哪位啊？变成魔尊的样子调戏我，你是不想活了吗？”
说罢，手腕立刻挣脱开来，扼在他的脉息上，但凡他再动一动，便会立刻有性命之忧。
“宁言你是如何看出我不是黎渊的？”
面前之人忽然问道。
宁言答得自然而然：“他没有你这么傻。”
“而且也不怎么会说情话。”
“这样啊。”
面前之人摇了摇头，甩去了脸上的修容术。
居然是这条小蛟龙。
蛟龙一脸委屈得道：“我是他的坐骑多少算自己人，放了我吧？”
宁言看着他并没有松开他的脉息道：“为什么忽然扮成他的样子？”
“我和陌念打赌输了，就又赌了一次。”
宁言问道：“赌得什么？”
“赌我进来半柱香的时间，你能不能认出我来。我压得是认不出。”
宁言这才松开他的手腕：“那你又输了。”
“为什么赌这么无聊的事？”宁言翻开书又看了起来：“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让黎渊去给你额外找点事情做吧。”
小蛟龙一听这句话便冷汗岑岑：“啊不不不不，不用，真的，仔细想一想事情还挺多的，不用麻烦了。”
一听说多给他找些事做便一溜烟的跑得比谁都快。
明明也是条活了很久的小蛟龙，性格跟个孩子一般。
宁言忽然又在窗外听到了他们说话。
陌念道：“还没有半柱香的功夫，这么快便出来了。”
小蛟龙道：“没说几句话就给人家认出来了。”
怎么还在他窗前说。
宁言放下了手里的书，幽幽地走了过去。
“喂，我可是都听着呢。”
陌念和蛟龙立刻尴尬得笑了一笑：“忘了这儿离你那儿不远，这就走。”
再晚些的时候又听到了门口有脚步声，又一看，还是黎渊。宁言心道，那俩人玩上瘾了不成。
这次怕是陌念吧。
罢罢罢。
想玩陪你玩个大的。
宁言放下了手里的书，倒扣在桌子上，看着面前刚进来的人。
“你来了。”
“有事找我吗？”
黎渊摇了摇头：“今日得了空闲，过来看一眼你，住在这里可还习惯？”
当他是傻子不成，两个人开口第一句居然一模一样，好歹换一换开场白。
宁言起身朝着他走过来。
“这里挺好的，你们魔界和我的清幽山一样，就是他们最近忽然都客气了很多，让人有些不大习惯。”
“他们方才知道你是宁言。”
黎渊道：“先前都听过你的名字，大概也是有些意外，需要些时间才能缓过来。”
这句话还倒挺像黎渊的，真有几分关心他的意思，接下来的一连好几句话都是对答如流。
宁言心想这个人怎么还不露馅啊。
陌念的确要比小蛟龙演技好得多，看来演技这种东西岁数大了比较占优势。
宁言望了一眼窗外，只好凑过去看着他道：“黎渊，外面夜深了，你要不今日就睡在这儿？”
面前的黎渊一愣。
吓到了吧。
让你玩。
让你演黎渊。
让你连魔尊的样子都敢变。
“你想让我今夜睡在这里？”
宁言点了点头道：“嗯。”
陌念吗。
干脆再吓一吓他。
宁言上前一步亲吻了他的侧脸。
这是轻轻碰了一下而已，宁言准备站回去的时候，却被那人揽住了腰，吻住了唇。
宁言没有想到陌念居然敢回吻他，平日里安稳守己得像个神族的人，居然还挺开放的，勉强从唇齿之间挤出两个抗议的字来：
“喂，你……”
结果就是这张嘴的功夫被人趁虚而入。
突然这么一下，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忘记了推开眼前的人，直到过了好久才开，宁言第一次被别人吻，难免有些失态，脸都跟着红了许久。
面前的黎渊不动声色得看着他。
宁言没想到陌念居然敢吻他，这怎么反过来了，不是他调戏他吗。
“过分了啊，不带这么开玩笑的，陌念，把你的样子变回来。”
好在他刚才是黎渊的样子。
“陌念？”
黎渊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很快皱起眉来：“你以为我是他？”
宁言听完他这句话，心里咯噔一声，难道不是……
这下玩笑可是开大了些，不知道他现在收回方才开玩笑时说的话，做的事还来不来得及。
黎渊现在的脸色差的可以：“你原本亲他吗？”
“不是不是。”
但是好像也是啊。
但他只是开个玩笑。
虽然仔细想想他这个玩笑可能开得不太好。
“就是……他们今天和我开了个玩笑，扮成了你的样子。”
黎渊道：“我知道这件事。”
回去陌念就在黎渊面前提了，他本来还挺高兴，谁知道晚上宁言就认错了人。
“所以我以为你是陌念扮成的，就开了个玩笑，你别在意。”
黎渊看着他道：“知道了。”
宁言怎么多少感觉他有些生气。
想来是因为被当成别人了吧，也怪他都没能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