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原本就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亦如是。
比如宁玉第一次见黎渊的时候便觉得认识，便觉得亲近。
下意识的感觉最是骗不了人，这也是他为何一直以来对他放心的原因。
眼下入夜已深，周围隐约可以听得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虫鸣，可也正是这林间正常的虫鸣声才莫名给人安稳。
宁玉与黎渊都未睡去，只有宁则那孩子眼下在他怀里睡着。
此刻默不作响地抬头看这满天星河，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也似曾相识。
宁玉忽然开口问道：
“我门从前是不是来过这里？很久以前我还是神仙的时候？”
黎渊沉默了片刻后摇了摇头：
“我们的从前去过类似的地方，世间有很多地方都和这里的景象差不多。”
也许从前他身为神仙的确是去过很多地方，但现在他从未离开过那些山镇，也还是第一次在山上过夜，见到眼前的景象。
过往的事情宁玉现在自然是记不起来，不过一听黎渊说起自己原是去过类似的地方，不免有些感叹难怪会觉得眼前这一幕如此眼熟。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上次为什么会去一个类似的地方？”
只是无心一问，却见黎渊沉默不语，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大开心的往事，宁玉心想许是他碰巧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事，其实也不一定要他回答，正准备说点儿别的，引开他的注意。
却听黎渊自己道：“我们从前打过一场，在打之前去过类似的地方，我记得那时你提过归隐，可那时魔界的事尚无定论，我还不能离开，所以那时没有答应。”
宁玉一愣，心道他从前不是神仙么，怎么跑去劝说一个魔族的人归隐，其中还有什么内情。
不过这也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黎渊他似乎也不大愿意提起从前的事，宁玉也能感觉到他一提起过去，眼神里便会流露出不自觉的愧疚，也许他自己尚未察觉，可外人眼里却是一清二楚，所谓旁观者清。
宁玉忽然觉得往后还是尽量不要再提过去的事好，毕竟都过去了，何必惹的别人白白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心怀歉疚。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宁玉忽然沉声问道：
“黎渊，你知不知道我在凡间的事？”
宁玉仔细理了理头绪，总觉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情有哪里不大对劲，可又说不上来，仔细一理，想出克是月听阁的事。
黎渊只是摇了摇头望着面前的他道：“你在人间音讯全无，我派人找了很多年，可昨日才这山林间找到你。”
这点黎渊之前同他提过。
宁玉原本以为自己满身伤痕是因为接着黎渊所说的从天上的轮回台掉下来的缘故，但仔细想来，若真是这样，又怎么会牵扯出来后面凡间月听阁的事？
黎渊不知道他过去的事，他自己碰巧也忘了，看来将来有个机会还是得自己打听清楚。不过那也是将来的事。
两个人在火堆旁陆陆续续地聊了一夜，黎渊倒是也告诉了他不少从前的事，不过那些事他也记不起来了，现下远远地听着，哪怕他的确相信黎渊口中所说的一切都曾经发生过，毕竟不是自己的记忆，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他口中的那个宁言似乎与他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天将亮时，黎渊忽然问道：“那你从今往后是想用你从前的名字，还是用眼下这个。”
“既然都是我便都好。”宁玉沉声道：“要是我能记起来，再改成原来的名字。”
不然他总觉得多少有些奇怪、
黎渊望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道：“好。”
名字而已，自然随他心愿。
昨夜枕着他腿睡着的宁则天亮时方才醒过来，睁开朦胧的睡眼，揉了许久才缓过神来，见宁玉和一旁的黎渊竟然都醒着，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看着面前的宁玉：
“哥，你该不会昨天一夜都没睡？”
昨夜与黎渊说了一晚上的话，自然没睡，可当宁则真的问起，宁玉却选择摇了摇头：“还是睡了一会儿的，不过醒的早。”
“哦。”
小孩儿听他说什么便信什么，好不容易才舍得安下心来。
宁玉愿意骗，黎渊在一旁自然不会拆穿他刚撒的谎。
“既然醒了，我们赶路吧。”
宁玉望了一眼宁则道：“好。”
他们赶路花了整整一日的时间，宁玉这才随着黎渊到了方回城，这城从前是离楚的属地之一，里面自然有不少宅院是属于他的，整个魔界都是黎渊的，离楚在凡间的东西自然也是他的东西，何况他也已经同他打过了招呼，要到了他从前在凡间的令牌。
凡间的人重信义的不少，大多见令如见人，哪怕宁王在凡间已逝，但看着这宅子的人仍旧认这块令牌。
“宁王殿下已经走了许久，但我平常都有用心打扫，两位公子可以放心，这府里的每一个房间都是干净的。”
黎渊点了点头，看着面前这个约莫三十几岁的人道：“离楚走前可有告诉你不用等他回来？”
那人听到离楚的名字一顿，过了好久后道：“他说将来若有机会，也许他可以回来，或者有人拿着令牌找到这里，我就不必再守着这个地方。”
“过去这么多年，有劳你守着这里了。”黎渊看着他道：“他托我带句话，他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你不必惦念，从今往后你便是自由之身，不必替谁守着什么东西，过你自己的生活就好。”
那中年人看着黎渊看了好一会儿才怅然地道：“好。”
黎渊来过这里一次，倒也认路，与宁玉一起到了后院，这府邸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站在后院的院中可以看到许多房间。
黎渊看了一眼宁玉道：“你们先住在这里，这几日尽量不要出门，会有侍女和侍卫过来，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
“好。”
宁玉看着他道。
倒是宁则多嘴又问了一句：“黎渊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宁玉刚想劝他，大人喝小孩子不一样，而且黎渊一看便是还有事情要做，怎么能出言打扰他，他正要教育宁则的时候，倒是黎渊看向宁则抢先一步道：“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回来？”
宁则想了一想试探着问道：“能不能早一些？”
黎渊看着他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宁则点了点头道：“好。”
黎渊离开时复又看了一眼宁玉，莫不作响的转身离开。等人都走了很远的时候，宁玉才看着身边的宁则道：“如果有下次不准再问这样的问题了。”
宁则忽然被教训莫名有些委屈，试探着辩驳道：“为什么呀？”
宁玉沉声道：“大人有大人的事情要做，何况我们在这里，也是麻烦了他。”
“我知道了。”宁则撇了撇嘴：“可我也不是给我自己问的。”
“那你是给谁问的？”
宁玉接着他的话说，不料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个半死，果然那小孩儿听到这句话直直地看着他：
“给你问的。”
宁玉语噎。
宁则又忽然来了一句：
“看得出来，那小哥哥喜欢你。”
宁玉似乎有些被他这突然的一句吓到，下意识地便凶道：“胡说八道。”
刚凶完自己也有些后悔方才的语气是不是有点儿重了。
宁则听到这四个字更加委屈：“我没有，我是认真的。”
宁玉见宁则还真就认真地委屈了起来，眉头一皱，想要哭的样子，笑了一笑问道：“你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宁则不大高兴地道：“小孩子就不能懂了吗？”
宁则想了一想又道：“镇上小离喜欢隔壁家的小花，我们几次在一起玩的时候，他都下意识偷偷看她，可在意他的心情了，黎渊小哥哥也老偷偷看你来着。”
宁玉疑惑道：“这就能说明喜欢了？”
宁则认真地点了点头道：“对呀，不然呢？谁会老偷偷看自己不喜欢的人？”
宁玉忽然意识到与小孩子讲理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他们似乎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谁都难以真正地理解谁，谁都以为自己是对的，宁玉一向采取放弃挣扎的措施。
“不和你吵这个。”
眼下转移这孩子的注意力最是重要。
宁玉看了一眼周围：“你想要哪个房间，你自己去挑。”
宁则果然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没有听到方才你黎渊小哥哥说过的话吗？”
宁则摇了摇头道：“我是想说你是不是打算从今往后让我一个人睡？”
宁玉一顿，从前这孩子都是和他一起睡的，因为夜里怕黑，没人在身边熄了灯根本就睡不着，而且这孩子闹腾，睡姿也不大好，半夜总是容易蹬被子，总是容易着凉，一晃他就和他睡了好多年。
宁玉看着他道：“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
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