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孟家。
孟从新坐在书房内，愁眉紧锁，翻看着手边的诊断病例。因为这十几年来对家人的亏欠，这一次他和梁珺苓都申请留在了国内。他今天刚做完了一台长达十三个小时的手术，回到家后也没有休息片刻。
梁珺苓为他续上了一杯热茶：“你也别太累了，今天那台手术太耗精力了，你也要注意身体啊。”
孟从新头都没抬一下，接过茶杯吹了一下浮起的茶叶：“我明白，后天还有一台手术要做，这份诊断报告还得好好研究一下，你赶紧去休息吧。”
梁珺苓似是还有话要说，张了张口，终是转身离开了书房。
前后不到一分钟，梁珺苓拿着手机再次推开了书房的大门：“老孟，有电话。”因为孟从新工作繁忙，他的电话通知都由梁珺苓一起打理。
孟从新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没有备注，就是一串陌生的数字。
他接通了电话，那一头迅速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爸，我找您有事儿。”
是孟世之的声音。
孟从新有些意外，也非常愧疚，他居然连自家儿子的电话都没有保存，这个父亲确实做的失败。也不怪孟世之很少主动和他们联络，虽然他已经没那么抵触他们，但心里的芥蒂还没有完全消失。
“世之啊，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梁珺苓亦是眸光微动，有些惊喜：“小世的电话吗？”
孟从新微微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你继续说，脑部的恶性肿瘤？哪一种？”
孟世之和褚羡卿仍旧坐在了ICU病房外的长凳上，他安慰地轻拍了一下褚羡卿的脑袋，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恶性脑膜瘤，已经进行了第一次开颅手术，目前处于昏迷状态，还在ICU继续观察。”
孟从新轻按着太阳穴，越听神色越凝重：“这个病我不是没有接触过，很容易在原处复发，有的患者更是经历了多次开颅手术进行肿瘤切除，但是恶性脑膜瘤生长速度很快，而且会发生颅外转移，情况比较凶险。”
他起身从书架上拿下了一叠报告：“有片子吗，MIR做出来是什么情况？”
孟世之抬头望向了纪元生，将手机递给了他：“舅舅，具体情况麻烦您说一下吧。”
纪元生愣住了，疑惑地接过了孟世之的手机。
“是孟从新院士，舅舅你就把所以情况都说明白。”褚羡卿肯定地点了点头，向纪元生说明了对方的身份。
纪元生拿着手机的手顿住了，他自然是听说过神外专家孟从新院士的大名，只是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能直接联系到孟院士。
“别担心，会好起来的。”孟世之握着褚羡卿冰凉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我爸从医至今接触过很多这样的病例，他会尽力的。”
褚羡卿抿着樱唇，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
悲伤过后的理智已经逐渐回笼，她心里清楚外公的病情，也正因为已经对最坏的情况有了设想，她无法再自欺欺人，过分理智背后的巨大悲痛仿佛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几乎快要将她吞噬。
对于自己在意的人或事，她总是缺乏安全感，不停地用最糟糕的结果刺激自己，逼迫自己接受一件事情可能发生的所有情况，直到自己能应对所有可能性的时候才会主动面对。
理性得可怕，也极度痛苦。
纪元生打完电话走回来，将手机还给了孟世之，有些好奇：“你怎么会认识孟从新院士？”
自家外甥女的这个男朋友还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接触到那个阶层的院士，饶是他作为史学教授，也仅仅只是与孟院士有过几面之缘。
毕竟他们不是一个学术圈的，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他满腹疑惑，孟世之却是淡淡一笑。
“他是我父亲。”孟世之突然想到还没有自我介绍，于是郑重地说道：“舅舅好，我是卿卿的男朋友，我叫孟世之。”
纪元生惊讶地瞳孔微扩，随后恍然大悟：“怪不得，是我没想到那一层。”
“舅舅，孟伯父怎么说？”虽然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褚羡卿心中还是留存着一线希望。
纪元生低下了头，神色黯淡：“孟院士说，治愈几乎是不可能的，现在只能考虑尽量延长生命，我明天会把所有的诊断报告和片子传给他。”纪元生温和地揉了揉褚羡卿的脑袋，“卿卿，你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吧，明天再来看外公，好吗？”
褚羡卿本想拒绝，无奈纪元生态度坚决，她只好和孟世之一起离开了医院。
“世之。”纪元生看着相携而去的二人，突然叫住了孟世之。
“舅舅？”孟世之转过身。
“我们卿卿现在也算是个公众人物了，保护好她。”纪元生靠在墙壁上，向他们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孟世之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的。”他抬手扣住了褚羡卿的帽子，将她的脸盖得严严实实，“我们走吧。”
孟从新放下手机，从电脑上调出了过去他经手的所有类似的病情，刚摘下的金丝边眼镜又重新架在了鼻梁上。
“小世那边出什么事了？”梁珺苓走到孟从新身边，伸手帮他按压着酸痛的肩膀。
一台手术往往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还要全神贯注地操着手术刀，不允许自己出任何差错，他们医生的肩膀和脖子早已超负荷工作，造成了神经损伤。
“他还没跟我细说，大致就是有一个病人患了恶性脑膜瘤，估计是世之朋友的家人。我准备飞一趟苏城，亲自过去看看。”
他手边还有后天的手术安排，作为医生必须24小时随时待命，十几年来的无国界医生生涯，更是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和时间拼速度，与死神抢生命。
“那你后天的手术怎么办，材料来得及看吗？”
孟从新重重地搓了一把自己的脸，豪饮了一口茶：“通宵看吧，总能看完的，你赶紧休息去，你自己还有几台手术安排着呢，不用管我。”
梁珺苓笑了笑，回到房间搬来了一堆自己要看的病例材料，在孟从新旁边的书桌上坐了下来：“我陪你吧，孟院士！”
孟从新愣了愣，旋即无奈地笑了起来：“好吧，梁教授。”
一边的燕清褚家，褚老爷子自从知道老亲家重病住院之后就开始心神不宁。
他大半夜的还没睡，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晃得褚老夫人眼睛疼。
“老头子，你别走来走去了，坐下吧。”
“不行，我必须得给老孟头打个电话，管他睡没睡的，人命关天的大事情，就是睡了也得给我爬起来。”褚老爷子猛地拍了一记大腿，拿起座机拨了一个电话。
好在对方似乎也没有睡，响了几下就被接通了。
“老孟头，是我啊。”
“呦，老褚啊，这么晚打给我干嘛？上个星期才一起喝过茶，又要约啊？”电话那头的老者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听上去就能感觉到他的精神状态很好。
“哎，这次还真不是喝茶。是我老亲家得了重病，你看看能不能帮帮忙。”
他们几个老伙计几十年的交情，如今出了这事儿，也只能想到现任最高军区总医院院长的老孟头了。
“老纪？！什么病啊！我怎么都没听说啊！哎，你怎么才告诉我啊！”老者的音量瞬间扬了一倍。
褚老爷子锤着桌面，长叹了一口气：“脑部的恶性肿瘤，你们家老三不是神外的专家吗，我就想着让他看看这病要怎么治。你说说我们这些老家伙，干了一辈子，拼了一辈子，现在半条腿踏进了棺材，临到最后居然还要被病痛折磨，这都什么事儿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声音再次响起，同样无限感慨：“尤其老纪，唯一的女儿霜言那么年轻就走了。他这人啊，淡泊名利，什么都不争不抢，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没想到啊……”
“是啊，所以我希望老纪能好好的。”
“行，我明白了，最好赶紧把老纪转到我们院来，从新申请待在国内了，我马上就跟他联系，你放心。”
褚老爷子打完电话，突然想起了自家小孙女，忙问道：“卿卿知道这事儿了吗？”
“我听天恒说，他已经告诉卿卿了。”
褚老爷子眉头紧蹙：“这丫头肯定很难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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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褚羡卿和孟世之接到了纪元生的通知，说是纪老爷子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人也清醒过来了。
孟世之望着褚羡卿红肿的双眼，看破不说破，柔声道：“把情绪收一收，在外公面前可不能掉金豆子。”
褚羡卿已经在病房外站了几分钟，她有些害怕，突然失了勇气一般无法推开那扇病房的大门。
“我就先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好不好？”病房内都是褚羡卿的母家人，孟世之贸然出现还是有些不太方便。
孟世之揉了揉褚羡卿的长发，送开了她的手，把她向前推了一下：“去吧，看看外公。”
褚羡卿重重地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握着门把手的指尖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