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秦栗穿了一身上素白色纱裙，头发只用素淡的银簪束起来，垂着头紧跟在乐歆后面，乐歆讷讷道：“嫂子，你为何要扮成我的丫鬟，要是被我大哥知道了，准得骂我。”
秦栗把头埋得低低，压着声音道：“我是来做正经事的，你且别同我说话，一会被人发现了。
大厅内，乐歆从秦栗手里接过贺礼，递给下人，又屈膝福了福身，轻柔道：“给父亲贺寿，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乐侯清咳了声，语气冷然，“你还晓得回来，你嫡母为着你的婚事操了不少心，今日外面席上都是权贵，你最好听话些，别给我惹麻烦。”
乐歆拢了拢衣袖口，脸上也一片冷意，嘴里故作恭敬道：“父亲说的是，侯府大不如前，难得靠着父亲和昔日长公主的脸面，方才请了满席贵客，自然不能怠慢了。”
秦栗发现乐歆在气死人不偿命这件事上，跟她有得一拼。
乐侯拿着茶盏直接朝乐歆身上砸了过来，秦栗正想前去护住她，已经太迟，乐歆的牡丹绣扣云锦袄裙已经被泼湿，她轻轻用手抚去了脸颊上的茶滴，满不在乎道：“父亲，这就生气了。”
乐侯夫人在一旁看了好久的戏，见状，急忙扮好人，“老爷，别气坏了身子，乐歆还小，不懂事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瞧着乐侯眼底略略有些情绪，又斜眼瞥了一眼狼狈的乐歆，捧着帕子愉悦道：“乐歆，这身上都湿透了，快些回你的房间换身衣裳，母亲特地替你准备好了行头。”
听了这话，乐侯崩紧的脸才稍微松了松，对着秦栗道：“这丫鬟如此不灵光，还不快扶着你主子起来。”
秦栗连忙蹲下来，扶起了乐歆，又怕乐侯夫人注意到她，低着脸始终不敢抬头，所幸顾侯夫人全程只顾端架子，丝毫没有注意到她。
乐侯夫人带着乐歆去了内院，看着乐歆周身狼狈，暗喜道：“这是我专门请裁缝替你做的，你一会就穿着这套出去，同宴上的公子哥儿相看一番，”又扫了眼秦栗，喝道：“还不替你主子重新梳个新样式。”
秦栗忙点了点头，待乐侯夫人走了，她急急地跑过去把门给关上，愤愤道：“这对贼夫妇，忒不是东西了。”
转头瞧见乐歆眼眶发红，眼角染上几分濡湿，心里隐隐生出不忍，“乐歆，我看你承着他们的情，他们却未曾回报你半分，南墙既撞过了，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乐歆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心底发酸，“让嫂子看笑话了，我早早便知道了，不说这些，赶紧收拾了出去，嫂子可见到想见的人。”
秦栗叹息，摇了摇头，“还没有，我现在倒担心起来那梁王今日到底会不会来。”
乐歆眼皮一跳，“嫂子，你找梁王做什么，那梁王素来与我大哥哥不和。”
秦栗恍然想起暗士无意中同她说了一嘴，她静静问道：“梁王和乐准是结了什么梁子不成。”
乐歆坐到琉璃镜前，拿着梳子在发间徘徊，“女帝刚登基那会，朝堂上下不服，东羌举兵来犯，贺王爷领兵出征，却吃了败战而归，梁王有一宠爱的小儿子玮柏，在酒楼里喝大了便口出恶言，辱骂贺王爷，此话传到我大哥哥耳里，他便让人一麻袋套了头，当街给打了。”
秦栗诧然，这确实很像鸣珂的行事风格，急忙问道：“就这么给打了，然后呢？”
乐歆愁眉道：“只因那贺玮柏喝大了，又被我大哥哥找人打了一通，把腿给打断了，看顾他的下人们不当心，结果他不小心掉进湖里淹死了。”
“此事说到底是个意外，我大哥哥虽打了他，却只为出气，并未想过害死他，梁王禀告陛下，陛下正忧心战事，只轻轻罚我大哥哥的俸禄，他又到大理寺状告我大哥哥，彼时又正与东羌打仗，我哥哥压根没空理他，直接出征东羌了。”
秦栗恹恹地道：“那这梁子可是结大发了。”
乐歆摆了摆手，“不说这些了，”她往柜子里随便捡了件衣裳换上，问道：“这件如何。”
秦栗启了启唇，只道：“你一会只顾着自己，我去会了那个梁王后，再同你一并出去。”
两人双双出去，穿着盘金云彩袄裙的郑家千金正在后院花园与女眷说笑，见着乐歆过来，笑着忙奔过来拉着她的玉手，“前阵子我生了场病许久未见你了，你近来可好。”
院内繁华似锦，曲水流觞，更设有亭台假山，翠竹扶风，碧玉雕刻成的一堵墙，一片奢华景象，秦栗低着头，斜眼见着这番景象，不禁感慨，真是朱门酒肉臭，乐府虽在朝野地位不如从前，但百年传承下来的爵位和基业，还是让人难以忽视。
乐歆别了别两颊的碎发，眉心微蹙，悄无声息把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听说为此国公还抓了人，闹出好一通笑话，揽茉堂至今都不敢开业。”这事因国公告上了堂，官中无人不晓，后来郑千金被世子府的医女治好了，也就不作追究了，可其中的缘由到底知道的人不多。
秦栗心里愤愤，托这位千金小姐的福，揽茉堂老板被抓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这就叫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她店里最近真是生意惨淡，发展不了自己的宏图大业，她也就懒得在经营下去了。
郑千金面沉如水，想起父亲曾警告过她，揽茉堂的秦老板怕是与乐将军有理不清的关系，要她谨言，国公虽是世袭爵位，但到郑国公这一脉已成了虚职，在朝堂上毫无实权，对于新贵武将还是畏惧。可一想起那气宇轩昂的神渊大将军，竟与那样到处抛头露面的女子扯上关系，她心里就颇为不甘。
她不由压低了声音，凑到乐歆耳边作亲呢状态，问道：“我前些日子去宫中时无意听了些流言，乐将军当真与那揽茉堂那老板有关系，那女子身份低下，妄想攀龙麟。”
乐歆清楚她心里不服气，讥诮的抬起头，嘴角轻挑起来，“你觉得神渊将军是闲的还是怎么滴，若没关系，会一怒之下带兵闯宫。”
秦栗听着，只觉得这些贵女小姐们平日里私下肯定没少说长道短。
郑千金脸色一垮，捻了一把汗，语气虚道：“乐姑娘莫生气，是我冒昧了。”
乐歆冷了口气，“知道冒昧便好，有些话可以听，有些话却不得说。”
秦栗就落在她后面，听她话里有话讽刺着，在后边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乐歆精神奕奕的回视了她一眼。
这边郑千金面上实在不好看，从众女眷中退了出去，秦栗拉着乐歆靠到假山后边躲着人叨着悄悄话。
乐歆撅起嘴巴，挥挥手道：“嫂子，你拉着我做什么，我就是看不惯这些人的嘴脸。”
秦栗捋一捋她的鬓发，无奈道：“理别人的闲话做什么，”抬起头望了望四周，忽觉一道森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眼皮子跳动，警惕往亭台处瞅了瞅。
乐歆随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疑惑道：“嫂子，你看什么呢。”
话刚落地，亭台那边方向走过来一位小厮，见着她们，有礼的拱手，虽乐歆站来前头，而秦栗是作丫鬟打扮，那人却直接越过了乐歆，对着秦栗欠身道：“秦姑娘，梁王殿下有请。”
秦栗心下已然明白了半分，对着乐歆嘱咐道：“在这儿等我或是到别处去逛，我好了便去寻你。”
话毕，正想同那小厮过去，乐歆左右思着，想跟着一块去，刚踏前一步，却被那名小厮拦下，秦栗给了她个安心的眼神，她唯有呐呐的走了。
那人身边团团围了十几个贴身护卫，斜斜的坐在石凳上，一手把玩着茶盏，瞧着秦栗踏进亭子里，面上的血色不再，毫无波澜道：“秦少主，久仰大名。”
秦栗俏脸堆冰，双拳不由得握紧，她来这趟除了想知道姜哲的消息，更想查明白姜哲到底透露了神医仙泽多少事情出来。
她强装镇定道：“梁王殿下既然知道，不妨直说，您拐了这么大个弯，不只是想同说你拿住了我的秘密。”
梁王嘴角翘起了一抹邪笑，“我可以把姜哲交出来，任你处置，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并不知你们岛里的出入口，我可以保证绝不透露出去，你的子民们可以继续隐居于世，不受人打扰。”
秦栗蹙了蹙月眉，他这话倒是说得动听得很，谁会殊不知与人谈判得先将好处亮出来。
秦栗随他微挑了挑嘴角：“这样的好事，殿下还是把条件亮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