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身体怎么样了?”岳肃安急切上前。
他心焦不已,如果岳肃丰此刻驾崩,那刚刚稳定的大曜必然要陷入新一轮的风雨飘摇之中。
德贤皇后没有看岳肃安,她用手帕轻轻给肃丰帝擦了擦嘴角。德贤皇后刚要开口,就被肃丰帝的咳声打断了。
“咳,皇弟……我自感近日身体大大不好了,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咳咳咳,今后,弘胤他们母子俩,还要靠你多照顾了……咳咳咳咳……”
肃丰帝没说几句话,就咳得不成样子。
德贤皇后闻言,一向风轻云淡的她,也忍不住泣不成声。
“皇兄,你稍安勿躁,我马上就派人去请周医仙,他一定可以救你的!”
岳肃安修长的手指紧紧握住肃丰帝的手掌。病来如山倒,短短三个月时间,这个曾经朗声高笑可震星辰的君王,已经迅速地消瘦了下来。他枯槁的双手骨节突出,甚至硌到了岳肃安的手。
肃丰帝摇了摇头,“咳,好好照顾弘胤……咳咳咳咳……”
岳肃安明白他的意思,他紧紧握着肃丰帝的手,重重点头,“皇兄,我答应你,你放心养病就是了。”
听到岳肃安这么说,肃丰帝总算表情稍霁。
他似是勉力支撑了很久又突然放松的样子,喘着粗气闭上了眼睛。一时间,岳肃安分不清肃丰帝是太累了,还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德贤皇后轻轻拍着肃丰帝,表情凝重,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岳肃安见状,行礼告辞了。
一出寝宫,岳肃安就加快了脚步,他心知肃丰帝如今情况危急,早一分请到医仙周心正,就早一分治愈的希望。他匆匆赶回岳王府,打算派贴身侍卫中最擅长轻功的竹轻去送加急文书。
可偏偏竹轻此刻正在寻找祈盏行的下落,并不在岳王府。
没办法,岳肃安只得派松影先去找寻竹轻。这一来一回,又耽误了不少时间。而且,这么一来,寻找祈盏行的计划就又要搁浅了。
好在竹轻着实轻功了得,再加上一匹上好的快马,很快就把消息送到了南清郡医仙周心正手中。
在等待的这几日,岳肃安每日都去肃丰帝寝宫请安。
看着肃丰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心急如焚,可是除了等待,岳肃安毫无办法。
岳肃安记得,刚刚回曜都的时候,也是如此。
彼时,肃丰帝也时常昏迷,那时候甚至比现在还要严重。
不过那个时候,在岐方济的治疗下,肃丰帝很快就好了起来。
随着肃丰帝好起来,岳肃安越来越觉得尴尬了。肃丰帝虽有好转,能简单言语,但行为仍是不便,根本就没办法上朝,也没有精力批阅奏折。所以,当时的肃丰帝仍需要依仗岳王的辅佐。
那个时候,岳肃安心里本来就有疙瘩。
早在二十一岁那年的不明袭击,岳肃安本来就怀疑是肃丰帝的手笔,这些年来一直保持着谨慎,再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可如今肃丰帝病体如此,岳肃安也不好开口询问当初之事,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可他心里,始终有一道谨慎的防线。
所以,回曜都之后,岳肃安仍没有放松警惕。
回来之后没多久,他就在岳王府发现了一个疑似皇兄手下的暗桩。此人混进岳王府没多久,还没机会对岳肃安下手,但是岳肃安在他身上搜到了皇室特有的毒药。
打那以后,岳肃安更加心凉了。
他本无意皇位之争,只想在纷乱中保全自身一己之命,可局势纷乱不得不出的时候,却又被如此对待。
岳肃安不是没想过撂挑子不干了。
可弘胤尚年幼,至少需要十年时间才能担当大任。肃丰帝的身体这个样子,也完全没办法统筹大曜国的运转。全靠群臣的话,难保不会出现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情形。
岳肃安身不由己,知道自己做的越多,越是出力不讨好。可是为了大曜国能绵延下去,他又只能勉强自己,继续铤而走险。
不能坐以待毙,岳肃安想了个法子。
肃丰帝不是怕自己以后谋反篡位么?岳肃安于是故作花心浪荡之态,每日处理完奏折都要去风月场所流连。有人问起的时候,岳肃安还故意坦言,批奏折太累了,需要放松放松。
只靠这样怕是没办法让肃丰帝彻底放心,岳肃安还暗中笼络一些新晋的权臣。只是,他是故意这么做的,笼络的时候,留下了不少破绽,应该能让肃丰帝收集到不少自己胡作非为的证据吧。
岳肃安很有分寸,他故意做的这些,都是一些不得民心,但罪不至死的事。
果然,肃丰帝似乎对岳肃安放心了不少。
至少在岳肃安故露破绽之后,身边已经没有发现新的潜伏者了。
看来,还是得装出一副野心勃勃的样子,再故意给人露出破绽,才比较像一个表面上的闲散王爷应该会做的事吧。岳肃安这么想着,打算在离开曜都之前,都这么继续装下去。
岳肃安本以为至多半年,肃丰帝就能痊愈,自己也可以全身而退了。
可如今局势,似乎又不明朗了。
岐方济说的半年之期还未到,肃丰帝的病情却已经恶化了。
此刻的医仙谷内,竹轻带着岳王亲笔文书,找到了周心正。周心正接过文书,略略读了一遍,心里惊诧不已,“圣上的病还没有痊愈吗?”
“医仙,圣上病体仍未痊愈。不仅如此,前日还突然加重了,恳请医仙前辈能救圣上一命。”
竹轻倒头便拜。临行时,岳肃安特别交代,一定要请到医仙亲临曜都。上次医仙徒弟来给圣上治病,没能彻底根治不说,现在还反复了。
岳肃安生怕周心正这次再派个别的徒弟来,皇兄的身体可经不起几次折腾了。
周心正没有扶起竹轻,他并不想见岳肃丰。
“老朽年岁已高,经不起长途跋涉了。如果太赶时间,没等我赶到曜都,我自己就先一病不起了。如果走太慢,怕是圣上也等不了。”
周心正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是竹轻可不信。
周心正看起来老当益壮,别说坐马车去曜都了,竹轻觉得,就算让周心正骑驿马送信,都不见得会比自己慢多少。
“医仙前辈,圣上病情复杂反复,只有您能救他一命了……”
竹轻不愿放弃,跪地不起。
“你且起身吧。我医仙谷首徒目前就在曜都,他自小就跟着我学医,医术已经不逊于我了。我现在就修书一封,命他好好为圣上诊治。有他出马,圣上必定药到病除。”
周心正捻了捻胡须,不理会竹轻,转身开始写信了。
竹轻心系岳王的叮嘱,还想再劝,“医仙前辈……”
“不用说了,我心意已决。我医仙谷首徒的医术,你也大可放心,快起来吧。”周心正打断了竹轻了话。自从二十年前与岳肃丰告别之后,他就暗暗发誓,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他了。
竹轻无法,周心正这么坚决,似乎是没办法说服他了。
竹轻只好起身,立在周心正身侧,只等着他写完信之后,再见好把信带过去。
“不用了,我医仙谷有特别饲养的信鸽,传送书信最是快捷,应该会比你早到。你直接回去吧,等着我大徒弟去岳王府找你们。”周心正挥了挥手,示意竹轻先行离开。
“那就有劳医仙前辈了。”竹轻抱拳作别,离开了医仙谷。
竹轻一边快马加鞭往回赶,一边在心里暗暗嘀咕,“这个医仙老前辈,真是一点都不近人情啊。完全不给通融的机会就算了,还说一个鸽子送信比我快。难怪一大把年纪了,还没有个夫人,也没有个一儿半女的。”
牢骚归牢骚,竹轻不得不承认,医仙一出就是让人安心。
上次派了小徒弟岐方济去给圣上治病,岳王本来就不情不愿的。这次又派了别的徒弟,虽然医仙口口声声说是首徒,但是谁知道医术怎么样呢。不管这个首徒的医术有医仙几分,始终是比不过医仙的吧。
竹轻星夜兼程,在出发第三日的傍晚就赶回了曜都。
甚至来不及喝一口水,竹轻就飞速找岳肃安汇报了,“主上,医仙执意不肯前来,这次他指派了医仙谷首徒来给圣上治病。”
竹轻半跪着不敢起身,他生怕岳王怪罪下来。
“医仙谷首徒?”岳肃安重复着这几个字,若有所思的样子。
前几日误捉祈盏行的时候,他似乎也说自己是医仙首徒?
岳肃安尚不能确定,祈盏行说的,只是为了开脱随口一说,还是真有其事。
“起来吧,医仙谷首徒什么时候会来?”
竹轻起身回禀,“主上,医仙说了,他已经用医仙谷特有的信鸽传讯与他了,应该在我回来的时候就差不多会来岳王府了。”
“那,就等等吧。”
岳肃安甚至忘了初衷是想请医仙亲至,他现在脑海里只有医仙谷首徒几个字。
医仙谷首徒,会是他吗?岳肃安脑海里又出现了祈盏行的身影。
心焦不已,却只能等待的感觉,最是难耐。岳肃安踱步出书房,抬头看着天边的朗月,以及疏淡云层中的星空。
“主上,祈大夫在门外求见。”松影来报。
真的是他。
岳肃安面色平静如常,心里却有掩不住的欣喜,“走,本王亲自去门口迎他。”
祈盏行这几日一直都在院中调配药方,对于闹得满城风雨的肃丰帝病危事件并无耳闻。今天傍晚,他收到了师父的飞鸽来信,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简单收拾了下医药箱,就依照师父心里所言,前来岳王府了。
祈盏行在岳王府门口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传自己进去,心里还有些纳闷,“这会也不算晚啊,岳肃安已经睡了么?”
照理说,肃丰帝病重,岳肃安应该没有什么安睡的心思啊。
就在祈盏行疑惑之际,岳肃安的声音从大门内传出来了,“祈大夫,时间紧迫,我在路上跟你详细说明情况,有劳了。”
岳肃安已命人备好了马车,打算和祈盏行一同进宫。
“好。”祈盏行求之不得。
之前和岳肃安仅有数面之缘,虽然祈盏行算得上岳肃安的救命恩人,但事实上,两个人真正能相处的时间却很少,他一直颇为遗憾。现在,能和岳肃安同乘一辆马车,也是件美事啊。
在前往肃丰帝寝宫的路上,岳肃安把基本情况和祈盏行说明了。
祈盏行心里不解,之前小师弟岐方济也和自己提过肃丰帝的病情,应该是很好调理的,为何又会突然恶化了呢。
不过,听岳肃安说的情况,似乎并不只是之前病症的缘故。
“圣上近日饮食起居,可有专人照顾?有什么异常吗?”祈盏行没亲自问诊,不清楚情况究竟怎么样,只是随口问了岳肃安一句。
可岳肃安脸色凝重,思忖一番才慎重答道,“皇兄这三个月以来,一直都是由弘胤的生母贤德皇后亲自照顾的,想来饮食起居不曾有异。除了我、皇嫂,以及皇兄的贴身大太监,不曾有人接近过皇兄。”
祈盏行觉得岳肃安的神色,说不上哪里怪怪的。不过祈盏行急着赶去肃丰帝寝宫,并没有把这放在心上。
等祈盏行见到了肃丰帝,亲自为他把脉之后,才明白了岳肃安那时的古怪神情,究竟是因为什么。
肃丰帝脉象紊乱,已经不仅仅是当初岐方济治愈之后的虚弱之相了。
祈盏行细细体会了许久,终于能断定,肃丰帝这是中了慢性的毒药。毒性尚不得知,但是从脉象上看,应该已经中毒有一段时日了。这种毒祈盏行还没办法确定具体是什么,只能简单推测,应该是频繁小剂量接触,才会累积达到现在的效果。
祈盏行暗暗沉思,“会是岳肃安下的毒么?他看起来可不像这种会为了皇位谋杀亲兄的人啊。如果不是他,那还能是谁呢?皇后和大太监应该不会想让肃丰帝死吧,毕竟他死了,这些人可没有什么好处。那么,真的是岳肃安动的手脚?”
而且,此毒虽然极难诊断出来,但是皇宫里有那么多御医,不可能连一个看出来的都没有吧。他们不敢直说圣上的病情,到底是谁的授意?
岳肃安见祈盏行蹙眉沉思,心里一惊,莫非皇兄的病情已经棘手到医仙首徒都无能为力的地步了?
“恳请祈大夫救救皇兄,一切条件但凭你开。”
“这……”祈盏行看了一眼岳肃安,岳肃安脸上有真切的焦急之色,一时间,祈盏行竟不知道岳肃安是真的想救肃丰帝,还是出言暗示自己不要全力救治。
祈盏行决定试探一番,“七王爷,不是鄙人不愿全力施为。只是,圣上如今的情况,就算救回一条命,可能也要一直行动不便了……”
“不管怎么样,恳请祁大夫救皇兄一命!”
只要救下圣上的命即可吧,祈盏行似乎明白了。
祈盏行很理解岳肃安,当初岳肃安在云天观遇害,差点就没命了,那次多半就是肃丰帝的手笔吧。除了肃丰帝,还有谁和岳王有利益瓜葛呢?还有谁能有这个能力去谋害岳王呢?如今肃丰帝这个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吧。岳肃安似乎并不想让肃丰帝好起来。
但,师父在信里说了,一定要好好救回肃丰帝。
周心正虽然被尊为医仙,但他一向对生死看得很淡,鲜少会用这么极端的词语要求徒弟。祈盏行知道师父和肃丰帝似是故交,也不好下狠手让肃丰帝的情况更糟。
祈盏行脑子里一团乱,师父和岳肃安两头他都想兼顾,所以既不能让肃丰帝完好如初,也不能让肃丰帝一命呜呼。
见祈盏行迟迟不开药方,岳肃安是真的慌了,“祈大夫,如果有什么难处,但说无妨。”
“如果圣上不能恢复如初,希望岳王不要怪罪我就好。”
祈盏行下定决心,打算把肃丰帝的隐毒祛除殆尽,再好好调理三月之前的顽疾。
至于隐毒带来的后遗症,祈盏行就不打算继续管了。这样既能保下肃丰帝的姓名,可以对师父交差。也可以顺了岳肃安的意,让肃丰帝继续卧床不起。
这样的话,岳肃安就可以离那个他想要的位置更进一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