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丰帝服药之后就休息了。
祈盏行心知第一夜最是凶险,如果能撑过去,后续的调养就容易许多了。他没有离开,守在肃丰帝寝宫外,以备不时之需。
岳肃安也没有离开。
在祈盏行看来,岳肃安还是有些心虚才会一直守着。不过,事实上岳肃安只是单纯想多和祈盏行待一会罢了。
“祈大夫,碧霜草的培育之方,我已经准备好了,不过今天走的太急没有带在身上……等皇兄病情稳定,我亲自给祁大夫送过去可好?”岳肃安站在离祈盏行一米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问。
他本来想再靠近点,可是又怕太唐突,毕竟在祈盏行心里两个人可能不太熟。
其实,岳肃安在等待医仙首徒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培育之方的事。他是故意没把信带上的,这样不就又有机会可以见祈盏行了?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哦?这算是我为圣上治病的报酬吗?”祈盏行不明白,岳肃安之前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怎么态度突然就变了,莫非是为了让自己对圣上中毒的事守口如瓶吗?
岳肃安没料到祈盏行会问的如此直接。
他摇了摇头,“只要皇兄的病情能稳定,祈大夫有什么别的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祈盏行温和一笑,“好。”
每次祈盏行露出这种温柔笑容的时候,内心都在狂打小算盘。
这下,岳肃安也算有个小把柄在自己手里了,得趁机好好钻营下。祈盏行精心研制的药丹已经趋近完成了,他给药丹命名为沛霖丹,目前只差最后一味药材了。
沛霖丹尚欠缺的这味药材,琉璃莲晶,比碧霜叶更为难得。
琉璃莲晶生长在极北冰薮的广袤冻原上,其花瓣灿如琉璃,硬度也和琉璃相仿,能保存数百年不坏。琉璃莲晶花瓣在日光的照射下,会散发出炫目的异彩,极品的琉璃莲晶更是能发出七种颜色的光芒,煞是好看。正因为如此,琉璃莲晶也被曜都的权贵们当成一种名贵的收藏品。
极北冰薮气候恶劣,常年寒风呼啸,一般人受不了这种环境。而且,极北冰薮上的冻土在每年夏秋季节会整块裂开,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踏空,陷入冻土沼泽,尸骨无存。不仅如此,要去往极北冰薮,要穿过曜都北方的北风野。
北风野如今局势复杂,只身前去更是凶险异常。
本来,祈盏行都打算从师父那讨要一小块琉璃莲晶,细细研磨撒一丁点算了。
师父那有一片小小的琉璃莲晶花瓣,平日都仔细收起来,偶尔会拿出来端详。祈盏行知道,想讨走整块是不可能的,稍微折个角说不定还有希望。这样药效虽会打折扣,可总比没有的强。
不过,既然岳肃安说可以随便开条件,那让他派一支小队保护自己深入极北冰薮,应该有希望能顺利拿到吧。
两人各怀心思,没有再交谈。
等到第二天天亮,肃丰帝缓缓睁开了眼睛,脸色已经好了许多,不复之前的蜡黄。
岳肃安见状,总算稍稍心安,“祁大夫,多亏你妙手回春。”
“好说,岳王能不能派一支小队保护我深入极北冰薮?”祈盏行垂下眼帘不去看岳肃安,生怕他看到自己眼里闪烁的期许。
“这……”
岳肃安倒是有些纠结,之前已经答应了祈盏行,只要肃丰帝病情好转稳定,就许他提一个要求。
可是,去极北冰薮也太危险了,就算有装备精良的皇室暗卫保护,还是有很大的风险。岳肃安不愿意祈盏行以身犯险,也不想做言而无信之人,而且,答应的那个人,是祈盏行。
“祈大夫,极北冰薮环境凶险,不适合南方人前去,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可以派人帮你取来。”岳肃安目光灼灼,盯着祈盏行,希望他能退一步。
可祈盏行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我虽然是南方来的,可这多年四处采集药材,什么环境都受得了。”
“我此行打算去采琉璃莲晶,而且最好能找到散发七种光彩的极品。极北冰薮几乎不见日光,只有专门研究过琉璃莲晶的人才能找到七色极品。”
岳肃安闻言,愣住了。
琉璃莲晶,他知道这种东西。
早些年他还小的时候,听母妃说过,在皇室流传着这么一个传说。如果把极品的能散发七种光彩的琉璃莲晶送给自己一生挚爱,那么这个人就能平安顺遂长命百岁。只是,琉璃莲晶采集难度太大,一般人还没办法直接分辨极品和凡品。所以,这种传说中的极品琉璃莲晶,连母妃也没有机会一睹真容。
祈盏行此去不够艰难险阻,也想拿到极品琉璃莲晶,究竟是打算送给哪家姑娘呢?
岳肃安之前并未听祈盏行提过这些事,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有心上人。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只是萍水相逢,并无深交。
这么看来,祈盏行是已经有了心爱的人吧,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采琉璃莲晶。
“好,我会多派人手保护祈大夫。”
岳肃安只觉得自己声音有些颤抖,他顿了下,想平复内心的酸楚。
“祁大夫,外物虽可贵,但还是性命最宝贵。不管怎么样,都希望你能珍重自己,拿不到没关系,要好好回来。”
岳肃安只觉得鼻子一阵酸涩,喉间一股腥甜也差点呕出。果然,祈大夫这么好,别人又不是瞎子,祈大夫能遇到真心相爱的人,也是很自然的事啊。
还没萌芽就被岳肃安扼杀在了自己想象中的朦胧之情,却猛烈冲击着岳肃安的心。
这些年来,岳肃安每每忆起祈盏行,都不敢打扰,不忍打扰。他分不清自己对祈盏行的倾慕,是因为救命之恩,还是因为不可遏制的情愫。
“放心好了,我会尽快赶回来的,南清郡那边的病还等着我呢。”祈盏行没有发觉岳肃安的异常,他也压根不知道皇室流传的关于琉璃莲晶的传说。
“祈大夫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岳肃安声音有些喑哑,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
可祈盏行却听出了他声音的异样,“越快越好,我想今天就出发。”
“七王爷,你也辛苦一夜了,风凉露重的对你身体也不好,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圣上的病已无大碍,我再几方调养下就稳定了。”
祈盏行以为岳肃安是吹风着凉了,所以嗓音才有些哑,却不知他只是心绪难平。
岳肃安轻轻摇头,“我没事,倒是祈大夫你,操劳了一夜……这么急就要赶路,没必要吧,不如休息几天再出发?”
“等不了那么久了,我得抓紧时间啊。”
祈盏行却是不愿意休息,早点把沛霖丹的成品做出来,就能早点缓解南清郡的病情。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贤德皇后驾到了。
两人连忙行礼。
“皇嫂有心了,一大早就赶来照顾皇兄,皇嫂母仪天下,实乃大曜福祉。”对于贤德皇后,岳肃安是打心眼里钦佩的。
岳肃安尚年少的时候,肃丰帝已继多时位,但迟迟不肯娶亲。
群臣一直意见很大,即使肃丰帝那个时候也就二十出头,但皇室血脉的流传却始终是重中之重。肃丰帝多次以政务繁忙为理由,驳回朝臣选后的折子。但那些人怎么会放任不理呢,他们千方百计选秀女入宫,期待肃丰帝能早日醒悟。
肃丰帝虽然可以不定后位人选,但是没有理由拒绝秀女入宫。
即便群臣们选了不少才德兼备的秀女,肃丰帝还是视若无睹,丝毫没有动摇。
直到有一年秀女宴上,烛火撩到了环绕宴席整圈的纱帐上,火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开来。当时宴席在皇室花园勉心阁举行。勉心阁位于东湖正中,需要靠船才能回到岸上。阁楼顶部的木质横梁经不住火烤,开始坍塌下落,这个时候,各秀女几乎都在尖声呼叫,她们推推搡搡想挤往门口,勉心阁里乱作一团。主位上的肃丰帝首当其中,险些被人群挤倒。
守在门口的侍卫则被人群搁在了外围,纵有救驾之心,也毫无办法。
肃丰帝丝毫没有察觉,头上的一块木梁就快要塌了,就在这个危险将至的时刻,肃丰帝身旁的秀女傅蕊德挺身而出,推开了肃丰帝,险险救下他一命。
从次勉心阁的火势扑灭之后,肃丰帝就封了她为贤德皇后。
贤德皇后正是老丞相傅世清的独女,被选为秀女进宫已有些年头。一直默默无闻,从来不像另外那些秀女那样,千方百计想得到肃丰帝的垂青。
肃丰帝娶了贤德皇后之后,也鲜少纳妃,至今仍皇嗣单薄。只有贤德皇后生了弘胤皇子,另外还有两个贵妃生了皇女。
两人大婚至今,一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岳肃安挺羡慕两人的,虽然皇室婚姻多半不尽如人意,但是能相伴厮守多年也算一种幸运。
不像自己,喜欢的人就近在眼前,却永远连伸手触碰的勇气都没有。
想到这里,岳肃安嘴边牵出一丝苦笑,“我送祁大夫一程,接下来就有劳皇嫂照料了。”
“祁大夫要离开曜都么?”贤德皇后诧异道。
祈盏行一拱手,“启禀皇后娘娘,鄙人打算前往极北冰薮,不日即归。到时候会留在曜都,直到圣上病体痊愈。”
“如此就好,那本宫便放心了。”贤德皇后点了点头,就进寝宫继续照顾肃丰帝了。
“你这算是,肯放行了?”祈盏行朝着岳肃安笑得灿烂。
岳肃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笑容闪到了,他迅速调整了心态,回道,“如果我不放你去,你自己偷偷去了,没有人跟着反而更危险。”
“就是说嘛,我去去就回。”祈盏行笑眯眯地往外走去。
祈盏行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下的泪痣格外明显,看的岳肃安心头一热。他跟上了祈盏行,却发现祈盏行走反了,“祁大夫,皇宫大门在另一边……”
祈盏行颇不好意思,他摸了摸耳朵,“每次到陌生的地方就不辨方位,让你见笑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祈盏行又补充道,“上次在你家靖苍园里也是,本来我算好了能逃出去的,结果搞错了方位才……”
原来是这样,岳肃安哑然一笑,“也幸亏这样,我才有幸再多见祁大夫一面啊。”
但是,祈盏行不辨方位的话,去极北冰薮要怎么办呢,岳肃安眉头微皱,“祁大夫,据我所知,极北冰薮天寒地冻北风呼啸,正常人尚且难辨方位。你去了之后不辨方位,要怎么找琉璃莲晶呢?”
“这你不必担心,我师弟送了一个星盘给我,可以轻易辨出方位,越是在没有参照物的荒原上越是好用。”祈盏行从怀中掏出一个不辨材质的圆盘形物品,在岳肃安面前晃了晃。
“那夜,我实在不方便一边逃跑一边看星盘,所以才失了方向。要是平日,根本不会这样的。”祈盏行颇有些遗憾的意味,让岳肃安看乐了。
这人,说起自己路痴来,还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呢。
从寝宫到皇宫门口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可岳肃安只觉得这段路程太短,他还有很多话想和祈盏行说。
“祁大夫,我已命人在门口等你了,此去务必小心。”岳肃安忍了忍,没有将心里那句“我等你早日回来”说出口。
祈盏行将之前收下的碧霜草培育之方又递还给岳肃安,“七王爷,等我回来再去府上讨要吧。此行也没有时间去认真研读,就先存放在你那里吧?”
正合我意,岳肃安心里暗暗窃喜,面上却波澜不惊,他朝祈盏行挥手道别,“好,祈大夫,珍重。”
为了方便祈盏行赶路,岳肃安特意命柏深带队,并调出了一队暗卫精锐,还给每人配备了两批良驹。同时,岳肃安还准备了远超祈盏行预期的干粮和御寒衣物。如果不是曜都还需要坐镇,岳肃安简直想和祈盏行一起去极北冰薮。
“岳肃安还蛮细心的嘛,准备这么多东西,估计能比预计的一周还要早些回来了……”祈盏行带领众人,出发北上了。
看着祈盏行一众人消失在视野里,岳肃安寂然转身。
他没有回岳王府,昨夜陪着祈盏行守了肃丰帝一夜,但是白天仍然需要代为批阅奏折。大曜国每日都有需要事情需要批示,岳肃安一日都休息不得。
岳肃安朝着御书房走去,吹了一夜凉风,再加上心里有事,他脚步有些虚浮。
祈盏行在他心里,是那种为了他人性命安危可以暂时放下自己感情的人。岳肃安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重要的关口,祈盏行一定要亲身前去极北冰薮取琉璃莲晶呢?这个他想献上琉璃莲晶的人,对他来说,就这么重要么?
胡思乱想了一路,岳肃安在御书房的客座上坐定,只觉得头昏脑涨。他揉了揉眉心,自觉还能撑下去,就命人点了一柱龙脑醒神香,勉强开始批阅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