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枪哪及药草香
也氏2020-03-03 17:324,281

  钟夕惕将无咎带回岐周后,立即找来了岐周最好的廖医师为他诊治,伤情已无大碍,人却始终昏迷不醒。

  无咎本姓樊,是樊老先生的长子,这廖医师原本是樊老先生的学徒,天资平平,人却勤奋,由于师出樊家,虽未尽得樊老先生真传,却继承了樊家代代相传的医书典籍,经过多年苦读,倒也能独当一面,摇身一变成为了岐周最好的医师。

  岐周之地,乃是西伯侯姬昌的地界。十数年前,西伯侯手下有一得力医师名曰樊祈安,为医药世家樊家独子,医术精湛,妙手回春,传言有枯骨生肉之能,凡有疫病流传,各方诸侯前来求助,祈安皆欣然往之,所到之处疫病不日即止,常于街边为人义诊,数年内救人无数,为西伯侯广结善缘,深受西伯侯赏识。

  与此同时,岐周的另一大家族——钟家,那可真是乔木世家,由钟夕惕的父亲钟耀和起往上三代,皆在朝为官,最高者曾官至太师,位列三公,权倾朝野。不仅如此,钟家家传的武功绝学更是独步江湖,在高手云集的殷商内,仍能占有其一席之地,钟家各后生包括钟耀和在内,曾多次率军出征,无往而不利,为殷商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军功卓著。

  也正因如此,钟家功高盖主,已然引起了帝辛的忌惮,钟耀和隐约有所察觉,选择明哲保身,自请辞官远离朝歌,放弃兵权,在岐周寻了个闲职养老,不再过问政事,靠着朝廷微薄的俸禄接济穷苦百姓,以求心安,时常在街头施粥放粮,也因此与樊祈安相识。

  数次交谈过后,发现二人皆秉承济世安民之心,可谓是一拍即合,逐渐二人皆引彼此为毕生知己,樊、钟两家也因此交好。年余,两家皆喜得嫡子,前后相差不过数日,二人便商议为他二人结为异姓兄弟,取名“夕惕”“无咎”。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取名若此,无非是希望两个孩子能如君子一般行事,勤勉克己,一生平安,无灾无难,由于夕惕早无咎几日出生,故取“夕惕”二字。

  正如父母所期望的那样,钟夕惕从小到大,始终严于律己,以谦谦君子为自己的榜样,习武读书皆勤勉不怠,待人有礼有节,进退得宜,未曾有半点逾矩。十三岁便入了军营,摸爬滚打,十五岁便坐上了副将的位置。

  樊家的公子早些年还算乖巧,大多数时候都老老实实地跟在他亲爹身边学习医术,家里祖传百年的秘术典籍,没过十年就让他学了个通透。除了修习医术,闲来无事的时候,还会溜去他钟义父那学几招剑法。

  按他钟义父的话说,无咎就是个被医术耽误的练武奇才。他就这么隔三差五地练着,竟能轻而易举地跟夕惕打成平手,单论时间的话,夕惕少说花费了他十倍的时间不止,为此,夕惕没少跟自己较劲。

  可不知为何,他十二岁那年,却莫名开始痴迷毒理巫术。整日就惦记出去找新鲜药材,采够了药材就把自己憋在房间里炼毒,时常搞得房间里乌烟瘴气,家里的后花园更是被他折腾的寸草不生。除了偶尔为了躲他亲爹的毒打跑去他义父家,城里很少能见到他的身影。

  最开始,樊老爷还时常让他到后山罚跪,只要他答应不再炼毒,就让他下山吃饭,可这孩子倔得很,死活就是不肯松口。每次罚跪,要么是夕惕偷偷送东西给他吃,要么就是樊老爷自己心软放他下来,久而久之,樊老爷发现管不住他,也就任他去。

  “这孩子看不上咱家这点医术,就随他去吧,只要无誉七年后别像他哥似的,竞搞这些邪门歪道,就谢天谢地了。”樊老爷抚摸着女儿的头,无奈叹息道。

  三年后,夕惕十五岁那年,第一次以副将的身份出征。当时与他同为副将的还有个齐姓的年轻人,那人比夕惕年长几岁,打过几次胜仗,在军内算是小有名气。

  夕惕新官上任,手底下人脉堪忧。出征打仗毕竟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除了当年追随过钟老将军的几个部下,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将自己的性命赌在这个毛头小子身上,若非无咎友情价出山,他怕是连个军医都没有!

  大军穿过沙漠,行至西南,本打算兵分三路行动,包抄敌军。却因队内出了叛徒,被对方提前知晓了作战计划。齐副将等人遭遇埋伏,被困深山,夕惕带兵前去营救,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二人拼死抵抗,仍寡不敌众,最终全军覆没。

  无咎因身材瘦小,危机之时被夕惕藏在地道中,躲过一劫,等到他从地道中再爬出来的时候,地面上满满都是将士们的尸体,他疯了似的在尸堆中翻找,终于在几个将士的尸身下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有鼻息!是这些将士们保护了他!

  无咎打量了下他身上的伤口,摸出随身的药箱进行了简单的处理。

  “夕惕!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无咎用力拍了拍夕惕的脸颊,而后掐住他的人中。

  “你快藏好…别管我…”夕惕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

  “敌军已经撤了,你坚持住,我带你回家!”无咎说着,搀扶着夕惕缓步撤离战场。

  队里除了叛徒,此人必定在大本营内蹲守,现在发信号弹求援,那就是等死,如今之计,只能靠他们自己走出这片荒漠。

  没走出几步,无咎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绊住了自己的脚踝,低头看去,是一只人手,在紧紧抓着他的脚踝。

  “救我…”无咎再仔细瞧,发现居然是齐副将!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左腿被铁棍完全刺穿,失血量堪忧。

  「对不住了兄弟,你这伤势实在不轻,夕惕也已经十分虚弱,此刻不宜再耽误时间。不是我不救你,我真的没有把握能带两个人活着离开…」无咎咬咬牙,甩开他的手。

  “救救我…求你…”

  无咎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

  处理完齐副将的伤势后,夕惕已然昏了过去,齐副将也显然无法自行走路。无咎只能将死去将士们的战袍剪碎,结成长绳,两端捆住那两人的腿脚,中间部分抗在肩上,两手拖着绳子缓慢前进。

  荒漠中,不吃不喝,也不知是哪来的毅力,无咎竟如此足足坚持了三天,直到拖着两人回到基地,见到钟老将军和父亲,那根紧绷的弦才终于放松下来,原地昏死了过去。

  夕惕和齐副将得救了。

  只是无咎,因为全身肌肉持续拉伤,四肢多处筋脉断裂,对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自此再不能持剑。

  夕惕得知后,自责不已,跪在无咎床前给他赔罪。

  无咎却只是笑道:“刀枪哪及药草香,我本就是个医生,能看病就得了,能不能持剑杀敌,真的不重要。”

  自那之后,无咎真的再没碰过刀剑半分。

  按理说,无咎现在身份敏感,廖医师毕竟是樊府旧人,本不该请他前来,只是郁垒下手没个轻重,夕惕坚持要请最好的医师。

  “当年廖医师投入樊家门下时,无咎已开始四处云游,即便在府中也是被罚禁闭,想来这廖医师应当不曾见过他,即便匆匆见过几面,十年过去,如何还能记得?”夕惕如是说,姜尚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又十分坚持,也便依了他。

  经过廖医师的诊治,无咎的伤情已无大碍,只要此番醒过来,便算是过了鬼门关。夕惕日夜守在床前已有整整三日,这期间姜尚也多次来看过,却未见什么起色。郁垒心内难安,三日来一直无颜看望伤者,只是向姜尚打听无咎的状况,今日倒也随着姜尚一同来了,钟夕惕依旧守在那人床前,见姜尚来看望,便起身去迎接。

  “姜先生!”钟夕惕毕恭毕敬地向姜子牙行了一个礼,姜子牙则微微颔首以示回礼,双方行过了礼,钟夕惕才将目光转向姜尚身后的人,郁垒见钟夕惕瞧他,赶忙躲到姜子牙身后去,支支吾吾道:“对不起……”郁垒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姜先生让我一切听你指挥,是我自以为是没有听,才误伤了他,我向你道歉。”

  钟夕惕对蔡郁垒的道歉无动于衷,不置可否,似是怨气还没有消,姜尚只得打圆场:“夕惕,误伤无咎是郁垒的不是,可是郁垒并不知晓其中内情,亦是不知你二人的关系,不知者不怪,况且他虽是违背了你的指令,可也是为了护你,他是你的下属,你若是气不过,尽管罚他便是,何必这般动怒?”

  钟夕惕还是那张一如往常般平静的脸,谦和有礼,道:“先生,我与郁垒共事多年,深知他本性,因而并未同他置气,郁垒也当真无需介怀。”

  说罢,夕惕又回到了无咎床边,盯着那张惨白的脸,沉默了片刻,道:“可是先生,你可知无咎于我,如何?”

  这话说得郁垒更加自责了,自他投入姜尚门下,起初与钟夕惕共事,成立聚贤台后成为钟夕惕最得力的下属,多年来,每逢喜事或烦心事,他都能看到夕惕独自前往后山,经常要过了小半天才回来,郁垒有一日忍不住悄悄跟了上去,才发现后山竟立着一人的衣冠冢,名曰樊无咎。

  原来钟夕惕守了十年衣冠冢之人仍在世上,还为自己所伤,每每想到这里,郁垒都想狠狠地扇自己一巴掌。

  想到这里,蔡郁垒自觉实在无颜面见钟夕惕,想来姜尚与钟夕惕应该也是有要事相商,便先行离开了。刚走出门不远,便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声音自回廊中传出:

  “郁垒哥哥!”

  回廊的尽头,一个身着淡黄色襦裙的女孩子正在朝这边跑来,这女孩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生的十分惹人怜爱,眸子清澈明亮,似乎不曾受这乱世侵扰丝毫,矮矮的发髻梳的十分乖巧,嫩黄色的发带随着女孩的步伐飘在空中,更是为这不染俗尘的少女平添了一分灵动。

  女孩跑到蔡郁垒身旁,闪着她硕大的眼睛,问道:“怎么样?夕惕哥哥原谅你了吗?”

  蔡郁垒笑不出来,只是用关爱傻子一般的眼神看着女孩,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道:“娆己,还记得你夕惕哥哥时常去后山拜祭的那个人么?”

  “记得啊,怎么了?”

  “你郁垒哥哥我这次是真的……”郁垒停顿了一下,又挤出几个字:“动了不该动的人。”

  娆己听的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也看得出这次和往常不同,蔡郁垒虽是一天不闯祸太阳打西边出来的主,可却从未见他因为犯什么错误如此沮丧,娆己一脸困惑地望着郁垒,郁垒也不知该怎么跟她讲,总不能跟她说,夕惕守了十年衣冠冢的主人其实还在世上,而且他们刚重逢,那人就被自己打伤了,而且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娆己那么单纯的人,不跟着钟夕惕一起讨厌他才怪。

  这时,姜尚从屋内走了出来,见郁垒和娆己在回廊之上,便唤他们的名字,娆己听姜子牙唤她,一路小跑凑到了姜子牙身边,撒娇道:“义父”

  娆己是姜子牙收养的义女,大约十几年前,姜子牙途径昆仑附近时,在一座山神庙中借宿,夜半闻得幼童啼哭,循声找去,在山神像的后面发现了娆己,原来娆己早已躲在山神庙中,见有人来便躲在山神像后不敢吱声,夜深实在饥饿难耐,忍不住偷偷啜泣,姜子牙给了她一些干粮垫肚子,问她姓甚名谁,父母何人,家在何处,一概不知,也不太肯说话。姜子牙无奈,陪她在庙中等了四五日,仍不见有家人来寻她,便问她是否愿与他同回岐周,后来便收她作了义女,取名娆己。

  郁垒走过来,行礼道:“姜先生!”

  姜子牙:“樊公子醒了,正好娆己也在,那你们俩便一同随我进去看看吧。”

  屋内,夕惕正坐在床边同无咎讲话。

  “十年了,我以为你早就在十年前的大火中丧生,没想到……”夕惕说着,只觉得鼻子一酸,又几颗豆大的泪珠滑了下来,此刻他的心里有一万句话想要对他讲,却不知该从何讲起,他想告诉他,这十年来他有多想念他,看到他还活着有多开心,看到他苍白的面孔和消瘦的身形,夕惕多想告诉他,没事了,都结束了。

  他伸出手想要去碰无咎的肩膀,无咎却下意识地一闪身,错开了他的碰触,夕惕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随即便化为心痛之色,无咎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轻声唤道“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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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将赤墨染素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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