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圣祭司——
“您交代下官办的事,”慕筱筱犹豫了一下,也稍稍向后撤了一点,“下官到晋城的时候,这些人的魂魄已经不在正主体内了,怕是早就被那黑白无常收回了阎罗殿,下官在冥界品级低,人单势孤,实在是没本事也没胆量向七爷和八爷要魂……”
“废物!”贞人的怒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了上来,手中的石签被狠狠地砸在地上,左右皆相互顾盼,无人敢有动作。
“养你何用!”
晋城一战,圣祭司痛失九司钥,作为曾经圣祭司的“最强战力”,无咎死后,圣祭司实力折损元气大伤,在帝辛心中的地位也是大不如前,曾经看不惯圣祭司的那些所谓“忠臣”此时纷纷跳了出来落井下石,那些老家伙狡猾地如同成了精的狐狸,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下,“办事不力”“另有图谋”等几顶巨大的帽子均扣在了圣祭司头上。
此时慕筱筱就是贞人身边最得力的人,原本贞人并无意与他起争执,只是这慕筱筱说话阴阳怪气的调调实在是让人听了难受,冲动之下口不择言,等到再回过神早已覆水难收。
慕筱筱不服气:“养我何用?可不是嘛,贞人您自从得了九司钥这条狗,还有哪个司钥被您放在眼里过,可您别忘了,九司钥他已经死了!是,他活着的时候是有能耐,万千生灵皆听他号令,双手不必沾染一滴鲜血便可纵横沙场,可如今又能怎样呢,只一刻无人相护,还不是落得尸骨无存!”
从前无咎还没有成为司钥的时候,慕司钥一直是贞人最得力的下属,可自从七年前无咎在鬼方一战成名,贞人便越来越倚重无咎,甚至将手下最精锐的刺客都派给了他,慕筱筱自觉受了冷落,暗地里对无咎积怨已深。
无咎一死,这圣祭司便又是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界,再无顾忌,积压已久的怨气在此刻终于爆发了出来。
是啊,尸骨无存。
只可叹在圣祭司如同传奇一般的九司钥,临了,居然连一副尸骨都没能留下!
夕惕等人隶属聚贤台第三支,住所名为玄台,地处岐周中心偏南繁华路段,外表看起来与寻常人家无异。夕惕身为第三支首领,兼聚贤台统帅,手下兵士三万,平日里皆隐匿于市井之中,只有在夜晚才会在后山脚下的演武场训练。
无咎醒后,夕惕将他带回了玄台,随后便不见了踪影。
傍晚时分,无咎已在房中休整了一日,肚子正饿的咕咕叫,可现在岐周情势未明,自己伤重未愈,断不敢随意走动。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外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立即将右手按在腰间的匕首上戒备。无咎虽不会武功,但仍常备一柄纤细轻巧的匕首在身边,平日里就藏于腰间,若非与他相熟之人,绝不会有所察觉。
咚、咚——
“是我。”
无咎识得夕惕的声音,自己伤重不便起身,便让他自己进来。
夕惕刚一推开门,无咎便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气,见夕惕手中提着层层油纸包裹着的烧饼泛着热气,只觉腹中饥饿感更甚。
“饿坏了吧?”夕惕笑道,“傍晚时分我在外办事,回来向府里下人打听才知道你没去用晚膳。”
樊无咎:“孟婆婆家的烧饼,难为你还记得。”
关于你的事,我都记得。夕惕想来觉得有些肉麻,生生将这句话憋了回去。
无咎接过烧饼大口咬下去,却隐约觉得味道哪里不对,难不成自己受个刀伤,舌头坏掉了?应该不会坏的这么严重,既然不是舌头的问题,必然就是饼有问题,可这饼是夕惕送来的,以他的武功,应该不会在途中被人动了手脚才是。
虽然这么想,可出于本能,无咎还是从颈后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试了毒,确认烧饼并无不妥才放心地吃下去。
夕惕端端正正地坐在无咎床边:“孟婆婆年事已高,口味或许有变,你且莫要挑剔,先垫垫肚子吧。”
无咎信了他这番说辞,夕惕以为是无咎不满让他饿肚子,解释道:“我们第三支除了手下的兵士,加上你我就只有五人。娆己身为女子,与我等同吃同住略有不便,因此她大多数时间还是住在姜先生府中,常年居于玄台的,说起来便只有四人。按理来说,洛洛最是心细,可他目前并不在岐周。郁垒来自冥界,不似我等凡俗之人需要饮食,况且他生性贪玩,这才疏忽了你。”
自从进入圣祭司,无咎成日里忙地昏天黑地,挨的饿早已不可计数,夕惕这般反应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无咎回想起夕惕进门时面色凝重,猜测应当不只是给他送饭这么简单,问道:
“你是有话想问我吧。”
夕惕不说话,无咎也心知肚明他在意什么,十年前正是帝辛害得他家破人亡,他今日却在圣祭司为仇人做事,还一路爬到了司钥的位置上为虎作伥,任是谁也想不通这个中原委。
无咎原本也不想瞒他,便一五一十地将当年的事情都交代了。
“……十年前,我和无誉名义上已经在火海中丧生,绝不能留在岐周。无誉年纪尚轻又是女子,隐瞒身份活下去很容易。至于我……还有什么地方比圣祭司更适合隐藏身份呢?因此,当年我主动向姜先生提出隐去姓名,在圣祭司作姬公子的内应。”
关于十年前的事,无咎从因到果徐徐道来,樊家灭门惨案被他讲得云淡风轻,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仿佛死去的不是他的亲人。
无咎怎变得如此冷血,夕惕见状不由得心生寒意,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从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如今却犹如一潭死水,再掀不起任何波澜。
也许是在圣祭司经历了太多,略有麻木吧,夕惕自我安慰道。
可当夕惕问及在他心中万分神秘的圣祭司,无咎却绝口不提,只道“不说也罢”便敷衍了事,可圣祭司的十年,在无咎的人生中,绝非可以这般轻描淡写地掠过。
十年前,无咎化名凡九来到圣祭司集训营参加选拔,他用毒针控制了选拔官,将自己分到了危险性最小的暗器营,可无咎毕竟没有任何武功基础,下盘不稳,耐力奇差,臂力腕力更是不存在,集训第一天,就连热身跑都没坚持下来。
“你说这种人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看他那个柔柔弱弱的样子,不说我还以为是个姑娘家!”
“八成是歪打正着,第一轮选拔的时候又不用跑步,人家怕是撞了大运恰好只那一个镖中了红心呢!”
“也许是个绝顶高手也说不准啊?”
“得了吧,我可没见过哪家的绝顶高手长这副摸样!你看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怕是连桶水都提不起来吧……罢了罢了不说他,多一个垫背的总不是坏事!”
他们说的没错,有人比自己弱,绝对不是坏事。
暗器营有梁姓兄弟俩,与无咎同批参与集训,家中还有一个姐姐,与父母在朝歌城郊讨生活,听闻参“甲军”可免除家中赋税,便来到此地参与选拔,这些事大概是在无咎进入集训营数月后才知道的。
这所谓“甲军”,便是圣祭司在民间征兵的名头,凡入甲军者,可免家中二十年赋税,若是立了功还有赏赐,虽说坊间皆流传这“甲军”所执行的任务凶险万分,九死一生,可还是有无数青年才俊投身于此,舍一人之命保全家平安。
数日训练下来,追踪、暗器、隐蔽,无咎几乎样样跟不上大部队,隐蔽倒还好说,无咎手脚轻快,易容也是强项。可若谈及千里追踪,无咎的耐力根本无法支撑他跑多远,基本上还来不及出集训营,人就被他跟丢了。暗器也是白费,手臂无力,发出去的暗器准倒是准的,可就是软绵绵的没有力道,若是对方衣服稍微厚些,无咎便无能为力了。
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无咎曾作为天才毒医的所有骄傲与尊严,他曾经用以反叛父亲拒不习武的倔强与偏执,被日复一日地摧残与践踏着,直到零碎不堪。
圣祭司向来不留无用之人,无咎在训练初始阶段没少受罚,也经常在大家休息的时候一个人在后院苦练,在这个过程中,梁家兄弟为无咎提供了不少的帮助。若换作别人这般苦练,定是要被众人挖苦嘲讽一番,可无咎实在是弱的紧,就算是练出花来也不足以对他们构成威胁,都认定了他定是三年后的替死鬼,只道这人死期已定甚为可悲,除了这梁氏兄弟心善,倒也没什么人愿意去搭理他。
无咎心里着急,可他的身体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做强度更大的训练了。为了提高耐力,他的膝盖、脚踝已经受伤,每跑一步都是钻心的疼,捏暗箭的指节早已磨出了血泡,手腕也在拉伤的边缘,可是高强度的训练却几乎没带来什么进益,再这样下去的话,他必定在三年后葬身于鬼方某座不知名的深山,根本活不到大仇得报那一日。
这样的事决不能发生!我还要复仇,我要亲眼见到帝辛死在我面前,要这殷商再掀不起任何波澜!
“我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