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咎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金针,置于火焰之上炙烤,再迅速置于药水中浸药、冷却,最后再按照特定的次序依次刺入穴位中。
随着施针过程的进行,米米逐渐恢复了些许神智,迷糊中微微睁开双眼,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忙碌着,无意间瞥见那男子的面容,十分清秀俊朗,周身弥散着药草的清香,待他靠近时,她才认清这人原来是廖医师的助手,名字好像是无咎。
她见无咎双唇微启,似是对她说了些什么,可惜她头晕目眩难以支撑,还没来得及听清,便又昏睡过去,梦中尽是散不去的药草香。
门外众人只能干等,空相纳尔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不时朝房内张望,无奈夕惕早已紧闭了门窗,死死地守住门口,外边完全望不到屋内的状况。郁垒和娆己像两个霜打的茄子,背对背靠在树上面色凝重,缄口无言。
米米情况危急,没有人知道无咎到底能不能救下她,就连夕惕此刻也是惴惴不安,可为了众人安心,还要假装的镇定自若,面不改色地守在门口。
一行人的命运此刻全部系于一身,若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一个不慎,反害了城主女儿的性命,被追杀定是在所难免,若因此造成鬼方叛商,挑起战火,那才是天大的罪过,尽管聚贤台的目的也是伐商,但时机尚未成熟,万不能此刻打草惊蛇。
为了能够打通气脉,无咎在房间里点了许多蜡烛,温度胜过盛夏十倍不止,廖延就在一旁坐着都感到酷热难忍,无咎忙忙碌碌三个时辰不曾饮食,汗水早已将衣衫浸染湿透,无咎身子虚,此刻更是全靠一口气在撑着。
傍晚时分,日头已经落了半截,只剩下余晖洒在院中,尚能分辨人影。
夕惕隐约听到门闩响动,立马回过头去,只见房门被缓缓推开,无咎惨白的脸庞出现在门缝中,双唇发干毫无血色。众人皆屏气凝神,满眼期待地望向他,空气瞬时间安静下来,生怕错过他口中任何的好消息。
无咎拖着虚弱的身体,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没事了。”
声音虽轻,但却被空相纳尔听的清清楚楚,原本阴云密布的脸上瞬间绽放了笑颜,他一把推开房门闯入房内,无意中将无咎撞到一边却完全无暇理会,还好夕惕眼疾手快扶住了他,郁垒气得想要骂人,被无咎拦住:“先离开这里。”
“你怎么样?”夕惕担心无咎的身体,“不如先休息一会吧。”
无咎虽然身体虚弱,但眼神中却透露出异常的坚定:“不必,我在房内点了火盆,就是有点脱水,先回去吧,我有事跟你们说。”
无咎很明显就是在逞强,夕惕上前去扶他的时候,整个人就那么软趴趴地瘫在夕惕身上,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可奈何无咎执拗,夕惕只得依了他。
落日余晖下,腰间别着佩剑的少年的影子被拖得老长,背上的少年静静地垂着头,好像这个结实的臂膀比温暖的床榻更让人安心。
虽然从前无咎在圣祭司的时候,也经常被人这样背着,却是第一次就这样睡去,沉沉的眼皮遮挡住眼神中的戾气,连面庞看起来都愈发显得柔和。
路途漫长,郁垒和夕惕闲聊道:“我们无咎公子这样睡着不说话,还是挺可爱的嘛,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
“你说。”
“你看你们两个,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整天阴阳怪气,你处事稳重周密,而他却毫无章法!说实话,我至今都摸不透他这个人,好像他做什么决定完全看心情,但他这个人的心情呢,波动又实在频繁,前一秒还很正常,下一秒可能就疯了一样的感觉,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举措来。”
“所以你好奇什么?”
“性格如此迥异的两个人,真的能够成为朋友吗?”
“你还不了解他,他不是你说的这样。”夕惕会心一笑。
其实夕惕从前也担忧过,无咎经过这十年非人的生活后,当真变得冷血无情,可他今日肯冒险救下米米,便是给夕惕最后的定心丸——他仍是那个恃才傲物的少年。
只不过现在的无咎就像是烈酒,初尝辛辣,后有回甘。至于郁垒的误解,待到那辛辣的刺痛散去,自然看得到无咎内心的柔软和善良。
“到了。”回到住处后,夕惕轻声将无咎唤醒。
无咎垫了些干粮,喝过许多淡盐水,动了动手脚觉得又有了力气,便换了一身夜行衣,确认四周无人后悄声道:“虽然比干与贞人不对付,可他从奉壬嘴里针不见得能问出什么,我刚才趁乱让神荼悄悄跟着,现在我和郁垒去找他会合,我亲自审。”
“非今晚不可?”夕惕望着外边已经黑透的天,。
“如果说奉壬原是一颗棋子,那么现在他就是一颗弃子,不管他的顶头上司是慕筱筱还是贞人,他都很难活过今夜,现在不审,就再也没机会了。”
虽然夕惕是聚贤台的统领,但涉及到杀人灭口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无咎才是真正的行家,他既然如此说,自是有他的道理。
“我跟你们一起去。”夕惕可不放心把无咎交给郁垒这个靠不住的。
听到夕惕要参与本次行动,无咎和郁垒不禁都打了个寒战。回想起上次晋阳府那一袭白衣在夜色中闪的耀眼,二人就觉得后脑勺发凉。
带夕惕执行这种隐蔽式任务,无异于将任务难度直接提升一个等级,可夕惕坚持要去,无咎只能丢一件夜行衣给他,强迫他穿上,并对他说道:“等会不要乱说话”
夕惕换好夜行衣正准备要推门,被无咎和郁垒一把拽了回来。
郁垒顿时气的七窍生烟,道:“这种时候你还想走门?你这样和从空相府直接去找神荼有什么区别?无咎带我们回来,要的就是让大家以为我们没再出去过,你现在出去还叫哪门子暗中哦?”
见夕惕一脸木讷,郁垒也懒得解释,直接拉着他们两人潜入地下,从冥府借道很快就在比干住处附近找到了神荼。
神荼跟到地方后就一直在地下等着,地上的形势他也不甚清楚,可他们谁也没想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到地上就是这么刺激的场面!
奉壬背后立着一手持尖刀黑衣人,刀尖距离奉壬的脖颈已近在咫尺!
可奉壬对此却浑然不觉,只见到面前三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虽都蒙着面,但其中一人站姿挺拔,单手持剑背在身后,头上浅蓝色的发带和带着钟家族徽的佩剑,也是直接暴露了他的身份。
见有不速之客到访,那黑衣人立即将尖刀转了向,抵在奉壬的喉咙上,用奉壬的身体严严实实地挡住自己。
只见那人双手间一发力,瞬间便有两条暗红色的血液从刀锋处向下流,奉壬不敢发声也不敢挣扎,只能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原本望向夕惕的眼神中还流露着求生的渴望,随着刀锋逐渐抹过,那道求生的光渐渐暗了下来,转而换作一片死气沉沉的平静,奉壬直勾勾地盯着夕惕的方向,闭上双眼,已然意识到自己今日定会命丧于此,他纵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他听到耳边隐约传来两道若有若无的风声,只以为是人之将死出现的幻觉,抑或是真的风声,无所谓了,都不重要了。
“别装死了,把眼睛睁开!”
耳边响起一个清澈的男声,他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恍然睁开眼,面前簇拥着钟夕惕等人,而那把横在脖子上的冰冷的刺刀,早已四平八稳地躺在了他脚边的地上。顺着刀锋的方向看去,刚才威胁他那人也倒在了地上,眼睛直直地睁着,确是一点气息也不再有了。
无咎将那黑衣人翻过身去,从侧颈中抽出两根极细的针,针出肉时,不曾带出一滴血,无咎随意在空中甩了甩手,缓缓起身踱步至奉壬面前,将那两根针轻轻地穿在奉壬的衣襟上,轻拍了两下,问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奉壬本就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没缓过神来,便又被这等人物威胁,更是彻底搞不清形势状况慌了神。面前这黑布蒙面少年,眉眼间透露着阴冷的杀气,虽是救了他的命,却实在是捉摸不透究竟是敌是友。
“奉公子请放心,我等并非来取你性命,只希望您能将相关内情悉数告知。”钟夕惕习惯了战场上优待俘虏那一套,试图劝说奉壬乖乖合作。
郁垒无奈把夕惕拉到一边,捂住他的嘴,耳语道:“钟大少爷你可千万别再说话了,这种事情交给我们就好!”
夕惕这般以礼相待的审问套路,倒是让奉壬有了开条件的底气。奉壬已经在生死线上逛了一圈,自是应当加倍小心谨慎,虽然是他们将自己救了下来不假,但这也无法保证在他说出秘密之后,这些人还会不会留他性命,最终还是决定给自己留条后路,要求夕惕他们为自己备下快马盘缠,待他到达安全之地,再托人将信件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