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空相米米经过整夜的修养,已然清醒过来,只是身上仍然没有力气,静静地靠在窗边坐着。偶然忆起昏迷中所见那位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气韵如诗眉眼如画,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分明是人间再难得的样貌气度,周身还萦绕着着淡淡的药草香气。
“无咎”米米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进城那日她便觉得廖延的一位随从与众不同:话少、敏感、多疑。遂下意识多留了个心眼,对他的名字也还有些印象,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的同伴便是这样称呼他。
两日前她与娆己等人一同在南街施粥,突觉双目发黑,头晕目眩,随后便不省人事。再醒来便是空相府内,虽然迷迷糊糊地睁不开眼,但也隐约听了个大概。
父亲遍寻名医为她医治,奈何各路名医皆摇头叹息、束手无策。最初求生的欲望逐渐被消磨殆尽,加之病痛缠身,她早已认定自己命不久矣,已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可就在这个时候,无咎出现了,将她从绝望的边缘狠狠的拉了回来。
米米自幼习武很是辛苦,稍微年长一些便投身军营为父分忧,终日军务缠身、奔波忙碌。如今年过二十,前来说媒提亲的人虽然不少,可米米不愿嫁,城主也舍不得女儿受委屈,才一直拖到现在。
这许多年来,米米虽身处军营、终日与男子为伍,心中却只有排兵布阵、运筹帷幄的兵家道法,如今见过无咎,才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动。
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呢?米米望着窗外想得出神,城主进门她都完全没瞧见,直到空相纳尔来到他身后拍她肩膀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
“宝贝女儿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米米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的嘴角上扬,颇有些难为情,收敛了神色道:“劫后余生,颇感庆幸。对了父亲,城中疫情如何?”
空相纳尔:“昨日廖医师那副药方效果甚佳,今晨他们刚遣人送来,城中的医师药童们就忙开了。方才我在城内巡视,见好些百姓已经用了药,如果不出意外,再有半月,城中的疫病便可逐渐褪去,如此你便安心养病,无需忧心挂怀。”
“廖医师?”米米分明记得为自己治病的是无咎公子,自己当时虽然病的糊涂,但廖医师年过半百,无咎与自己年龄相仿,纵使病的糊涂也绝无可能错认。
不过想来,无咎是廖医师的药童,有主仆身份压着,被抢了功劳也不算稀奇事。于父亲而言,只要那方子能救全城百姓,出自谁手他才不会在意,况且廖医师的名号说出去总要比一个药童令人安心。
米米觉得事有蹊跷,可这种事情实在无需劳烦父亲,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想着等自己病好些了,亲自去找无咎公子问清楚。
圣祭司的耳目无处不在,无咎的方子刚在城内传开,消息就传到了贞人耳朵里:“廖神医一夜写就治病药方,鬼方疫情得以控制。”
贞人看过后,轻捻信纸一角,置于烛火上引燃,直到快要烧尽了才松开手,任由余烬伴着烟尘散落。
“樊祈安总算是带出了个好徒弟啊。”
贞人的表情就和他的心思一样令人捉摸不透,若说气恼,分明脸上挂着笑,若说喜悦,眼神中分明透着杀气,也不知他究竟想要廖延生还是死。
奉壬被捕,慕筱筱不愿死守等消息,干脆从鬼方亲自折了回来,只因中途有点事情耽搁,比送信人晚了几步回到圣祭司。
“您信吗?”
慕筱筱说话跟被掐了嗓子眼似的,让人听了难受,生怕他下一口气就提不上来了,贞人起先也受不了他阴阳怪气,不过听了这许多年竟也习惯了。
贞人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信纸余烬落下的地方,微微动了动嘴唇:“那姓廖的有几斤几两,你还不清楚吗?樊家的医术学了个皮毛,狗仗人势的本领确是无师自通。”
“可这方子总不能是凭空生出来的?”
贞人瞧着那副轻佻的眉眼,嘴角还挂着颇显得意的浅笑,这便是慕筱筱有话要说,在等他发问了!
“有屁快放!”
“您有所不知,廖延此番来鬼方,同行的还有五个年轻的药童。”
“廖延何曾收过药童?什么底细?”贞人一脸凝重。
“他们从进城起就一直蒙着面,手下只看到是四男一女。后来在外边活动的四个都是生面孔,只有一个从没露过脸的,不知什么底细。后来我打乱了空相米米的经脉想要探他们的底,使了点小手段逼廖延出手,据说救人时,只有他和那个小药童在场。”
“如果本作没有记错的话,这世上,上一个有此医术的人,无论是樊祈安还是他家公子,早在十年前就死绝了,当时还觉得有点可惜,今日听你这么一说,本座还真挺好奇那个小药童是何许人?”
慕筱筱听了这话,眼珠滴溜溜的转,心中默默盘算着时间:“如果当年樊家公子还活着,大约就是这个年纪,您说会不会?”
“你既然都能怀疑到这,为什么不去查?!回来跟我耍嘴皮子好玩吗?!”贞人不知从哪生出来的无名火,就连慕筱筱也被吓了一跳。
慕筱筱莫名被凶,瞬间就不乐意了,索性将袖子一甩,懒洋洋地往身后的柱子上一歪,撇撇嘴道:“您还好意思说,神荼调了魑魅魍魉到鬼方协助当地鬼差收魂,又不知道谁喊来了七爷八爷,现在鬼方到处都是冥府的人,我哪敢乱动啊?”
贞人强忍着怒火靠在椅背上,紧捏着扶手上的符篆簌簌作响,阴沉着脸道:“给我查!若当真是那个人,记着要活的!”
慕筱筱不情不愿地欠身起来,冷笑着飘到阶下,做作地行了个礼以示应允,正要飘出殿门的时候又突然被叫住,此时贞人的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
“神荼向来追随冥王左右,他如果出现在鬼方,说明小鬼王也在附近,你多留神。”
“嗯。”
无咎对症下药很是有效,城内的病患逐渐好转,原本拥挤的临时床榻散去了许多,地方宽敞后,病人恢复的就更加迅速。街上除了巡逻的守卫,也渐渐有了许多流动的百姓,鬼方正慢慢恢复着生气,似乎一切都在朝着变好的方向发展。
这十数日内,无咎和夕惕照旧留守后方,洛洛随行廖延左右,郁垒和娆己就在城中各处帮忙,日子虽然忙碌,却还算充实而有意义。
一日,其他人照例在城中奔波,只留下无咎和夕惕守在住处。午后的阳光透过微微泛黄的窗纸,洒在翻开的书页上,明亮而又温和,无咎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一袭青衣,翩翩少年,将这番景象衬得格外宜人。
夕惕不愿在房间里闷着,也不敢走得太远,便在门前的院中练剑,汗水已然打湿了衣襟,几缕湿漉漉的头发时而贴在额角,时而随着旋转被甩动起来,并抖下一串倔强的汗珠。
剑锋划破空气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划过沙土的声音此起彼伏,无咎听来却并不觉得吵闹,反觉得莫名的熟悉与心安。
二人皆沉浸在手边的事情上忙地入神,险些没听到下人的通传,等到夕惕反应过来的时候,空相米米已然乖巧地立在门侧,等待着主人许可。
只见她一袭白衣素纱,映衬出曼妙的身材,领口一丝青巾点缀更显其肤白胜雪,翠玉簪点缀着半绾的发髻,及腰长发随风微微飘动,犹可见黛眉巧画勾人魂,双目流转惹人怜。略施粉黛的米米全然不见往日的飒爽英姿,反显出闺中女儿家的楚楚动人。
夕惕微微怔了一下,才慌忙招呼米米进门,命人备下茶水,并唤来无咎到前厅作陪。
钟夕惕:“我家老爷今日在城中义诊,怕是要入夜方归,不知空相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若是不愿等待,我二人可代为转达。”
虽是夕惕在和她讲话,米米的眼神却不经意间瞥向无咎的方向,无咎是看书看到一半被夕惕硬揪来的,满门心思都在书上,完全没有关注他们的谈话,米米费尽心思的打扮,颇有些对牛弹琴的意味。
“不必麻烦,我今日是来找无咎公子的。”米米鼓足勇气,试图引起无咎的注意。
咋还有我的事?!不是说好我就来当个摆设,不用吱声的吗?无咎一脸迷茫地望向夕惕求助,眼神仿佛在说:“她刚才说了啥我没听啊??”
夕惕装作没看到,刻意躲避开无咎的目光。
“找我?”
“是,就是找你。”空相米米的语气十分坚定。
“父亲跟我说,数日前是廖医师救了我,府里的下人也都这么说,可我当日昏迷中偶得清醒,见到的分明是无咎公子。你们对外如何宣称那是你们的事,米米管不着,可我绝不会错认自己的救命恩人。”米米说话时,异常坚定地盯着无咎,似乎是想要讨一个说法,惹得无咎目光躲闪,不知如何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