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娆己的描述,应该就是这个附近。”梁家大哥送来一张徐州的街道地形图,无咎用筷子蘸茶水在上边画个了圈,在徐州城南偏西的位置,距离南城门不远。娆己就是在刚进城不久见到了她。
“因为她当时穿着丧服干活,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下意识就注意到了。”娆己说。想必时家中最近有人过世,且尚未出头七。
无咎想了一会,问道:“你见到她的时候,周围可有别的人。”
“没有,我只见到她穿着丧服。”
那名女子莫名其妙出现在际寒桑的记忆中,应该是际寒桑很亲近的人,最不济也是认识的人。而且在际寒桑的记忆中,那天的全部事情都是这名女子做的,际寒桑想要顶罪也是替她顶罪。可所有的证据都表明,宋修是凶手无疑。
记忆和证据,究竟哪个才是真相?证据可以伪造,记忆也可修改,夕惕现在完全被矛盾的事实搞昏了头,不知该相信什么,如何是好。
听到这里,除了无咎还在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饭,其他人都坐不住也吃不下,只想着尽快找出真相。“你还吃得下?”夕惕问。
“现在如果不吃饱,等下晕过去了还要你照顾我,得不偿失。”无咎淡淡道,仍旧没停下手中的筷子。最后紧急塞了两口米饭。
“此处距离南城门较远,你们仨不会轻功,我和佩儿姑娘只能带两个人。”夕惕说。
“我留下等你们消息。”无誉看着兴致勃勃的娆己,主动开口道。按照她这两天的观察,夕惕和林溪寸步不离,而娆己,是唯一见过那名女子的人。
夕惕轻车熟路地将无咎抗在肩上,四人从房檐借道,很快就到了南城门附近。城南属于徐州不太发达的地段,商业没有城西繁荣,街道建筑远不似城中其他地方,夜色下的房屋破旧地和这个城市格格不入。
巷子口临街的地方有家门口挂着丧幡,还点着两盏白色的灯笼,上头写着大大的“奠”字,房门紧闭。四人轻手轻脚地靠近,在门口犹豫了半晌,夕惕才终于鼓起勇气拉动门环,轻轻叩响。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出来,开门的正是际寒桑记忆中的女子,面容身形丝毫不差。“就是她!”娆己低声说,控制音量正好四个人都能听到,又不至过于失礼。
那女子惊恐地瞧着深夜出现在门外的两男两女,敲门的男子倒是慈眉善目,后边跟着的那个看起来就不太好惹了,从开门就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知想做什么。稍远些的黑衣女子带着巨大的黑纱斗笠,看不清面容,倒是那个年轻的女孩子主动来说话。
“姐姐你别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这么晚来找你是有些事情想问你,不知是否方便让我们进去说话。”娆己天生的亲和力,让那女子稍微放松了些警惕。夕惕拿出了连穹给他们的令牌,确认是官府的人,才请他们进去。无咎注意到院子里还停着棺椁,想必还未下葬。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娆己问道。
“奴家以彤,各位官人有什么话就请问吧。”女子不肯直视他们的目光,始终别着脸,眼眶和鼻头都红红的,眼角有些泪痕和冻伤,看起来这些日没少流泪。
“以彤姐姐,接下来的问题可能很唐突。不知这丧事…是为谁?”
“是奴家的妹夫,前些日暴毙走了,妹妹伤心欲绝,终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思饮食,前些日突然说要出去走走,至今都没回来,生死未卜。”
“为何不报官?”无咎问道。
以彤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眼神飘忽不定躲躲闪闪,手指捏着衣角绕圈,很明显在刻意隐瞒些什么,娆己见状就知道问不出,索性先问点别的。“你与际寒桑是什么关系?”娆己常年跟着夕惕,问话的套路多少知道些。
“你说的可是际家大小姐,际寒桑?”
“你认识她?”
“听说过,不认得。”
“宋修呢?”
“你们说那个整天涂脂抹粉的疯子?”以彤下意识用手帕捂住口鼻,好像提起这个人的名字都足够恶心似的。
“我只问你认不认识。”无咎冷冰冰的语气,瞬间造成的恐惧,远胜于以彤内心的厌恶,以至于她再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拼命地摇头。
“你妹妹叫什么?”
“以彣。”
“看着我的眼睛。”无咎在她抬头的瞬间,用瞳术将际寒桑的样貌显示在以彤脑海中,以彤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无咎撤回控制,问道:“是她吗?你妹妹。”
“是。”以彤呆滞地回应道,“刚才那是?”
“以彣可有双生姐妹?”无咎没有理会她方才的问题,继续询问。
“没有。”
为什么际寒桑长了一张跟以彣一模一样的脸?宋修是易容的老手,很难在他面前伪装。但他既然能将以彣认作际寒桑,无咎猜想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以彣就是际寒桑,从最开始,嫁给宋修的就是以彣。第二种可能:宋修为了保护妻子不受伤害,串通以彣来演戏,临时扮演际寒桑。如果是前者,按照宋修所说,际寒桑几乎整日呆在家中,如此便不可能经常出现在这个丈夫面前。
“你跟他们一起住?那这房子是?”
“我住在后院,这是家父家母留下的房子,因为我夫家去得早,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他们夫妻俩挺照顾我的。”
“他们二人感情如何?”
“挺好的,年节的时候,妹夫还在特意买了香囊首饰送给以彣,两个人虽然没有孩子,但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怎么就…”以彤正说着,眼底落下泪来。
如果以彣夫妻二人感情甚笃,便是排除了前者的可能性,以彣出现在宋修身边,只能是最近的事情。可是她刚刚失去了挚爱,却为何不在家守丧,反而去扮演别人的妻子?
“忘了吧。”无咎该问的都问完了,刚才的事情她最好不要记得。无咎轻轻甩动右侧的宽袖,顺手撒出些白色的粉末,在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飘散在空气中。
夕惕下意识捂住口鼻,将无咎拉到远处,看起来紧张兮兮的。“你这个,不会让我们也全部失忆吧?”
“你猜啊。”无咎看他紧张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故意卖关子惹他着急。
事实上这种粉末,只对刚用过瞳术的人才会有效。对其他人而言,与灰尘无异。以彤吸入粉末的瞬间就晕了过去,倒在娆己怀里。两个姑娘把她扶进屋子,发现果真有个小男孩在酣睡,瞧着五六岁的年纪,旁边留出的空隙足够躺下个成年人。
两个人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发现无咎正插着腰站在棺材跟前朝里看,棺盖直挺挺地横在一旁的地上。公子又在胡闹了,佩儿心想。夕惕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朝她们摆手。
二人都以为无咎要现场验尸,可直到她们走近才发现,棺材里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四人面面相觑,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无咎以为大家都明白了怎么回事,直到娆己突然爆发出疑问:“尸体去哪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公子的意思是,顶替宋修的尸体。”佩儿说道。
娆己听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今天下午开审的时候,连穹就已经派人到盘罗山,已经转移到府衙的停尸间了。”夕惕补充道,“把这边的信息透露给他,剩下的事情,就不用我们管了。”
这种事自然是要佩儿来做,她听到夕惕的提议后没有行动,只是默默地看着无咎,等接到无咎的目光肯定,她才接下这个任务。
就在这时,无咎突然注意到圆顶棺盖在地上抖动,由于幅度并不是很剧烈,以为是夕惕不小心碰到了,也没有多想。可没过多久,原本稳稳地放在地上的棺材也开始上下颤动。他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何止棺材在动啊,整个世界都在振动!地面、房屋、门前光秃秃的树,都在剧烈的摇晃着。
地面的剧烈震颤让无咎很快意识到,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站稳,就在他快要摔倒的时候,身后一双有力的手拖住了他的身体,两个人双腿岔开,在地上撑起稳固的角度。佩儿见到后立刻仿效,和娆己相互依靠着抵抗这剧烈的振动。
房间里传来孩子的哭喊声,剧烈的震颤将小男孩从睡梦中唤醒。不好!无咎心下一凉。得在以彤醒过来之前,把棺材复位!无咎清除了她关于他们到来的全部记忆,不能让院子里留下有人来过的痕迹!
“夕惕!”无咎用尽全力冲身后大声喊,勉强才能盖过剧烈的轰隆声。只见夕惕拦腰将无咎扛起,随后在棺盖的边缘猛地用力下踏。棺盖立即飞起数丈之高,佩儿拦着娆己起跳,瞅准时机腾空一脚,棺盖便稳稳地落在棺材上。
“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