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以最快的速度翻墙出院子,来到空旷的大街上,眼见着周围几间本就破败的空屋,在剧烈的摇晃中轰然倒塌,木头架子碎满地。地上已经出现了细小的裂缝,附近的居民都从房子里逃了出来,在大街上七嘴八舌地吵吵着,争执的内容无非是值钱的东西没有带出来,吵嚷着要回去取,或者就是哇哇大哭的孩子们,怎么哄都不起作用。
街上瞬间乱做一团,夕惕大声喊着想要他们镇静下来,但现场过于嘈杂,完全听不出谁的声音在说些什么。无咎被喊得心烦意乱,闭上眼强压怒火,突然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力量从脚底升起,流过四肢和指间,在胸腔打转后冲到颅顶。
无咎感到这股强大的力量诞生于自己心底的怒火,并不受他理智的控制,几乎随时就要喷薄而出,湮没周围的一切。无咎尽力压制,但仍感到自己如同置身烈火般被焚烧着。那股烈火越来越猛烈,逐渐吞噬着他的心智和力量。
恶念自怒火而生,只有平息怒火,才能扭转战局。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封闭五感,将自己与外在的声音隔绝,全心全意去感受力量在体内的流动,而不再与之对抗,终于在摸清了它运动的规律,取得了控制权。
当无咎逐渐平静下来,那双眼已经久违的变成了金色,在黑夜里射出两条光路。就在他睁开眼的瞬间,嘈杂的民众全部都闭上了嘴巴,乖乖地走到街道中央站好,孩子也不再哭闹,双目呆滞地望着前方。
“无咎…”夕惕惊恐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无咎,和大街上傀儡般的群众,浑身上下都在冒冷汗,他此刻就站在无咎身旁,却完全帮不到他。
地震仍在持续着,无咎却站得异常平稳。直直地立在街道中央,两只手臂有气无力地下垂,双目一动不动地平视前方,将整条街照的通亮。夕惕拔出剑来插入地下,强撑着不让自己失去重心。
地震事实上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却因为被强烈的恐惧所笼罩,身处其中的人感到时间格外漫长。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震动才逐渐平息,夕惕重新找回了重心站稳,将长剑收回剑鞘,小心翼翼地接近无咎,轻轻呼唤着他的名字。
熟悉的声音闯入脑海,无咎突然感到猛烈的眩晕,踉跄了一步,夕惕赶忙冲上来扶他。无咎耳边响起阵阵刺耳的声音,那是厉鬼的哭喊和咆哮。强烈的冲击使得他头痛欲裂,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声音。索性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很短,无咎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沉重地喘着粗气。
“哪里不舒服?”夕惕关切地问道。
“现在没事了。”无咎动了动四肢,感到自己逐渐恢复了力量,“蛇目从前的力量并没有这么猛烈,今日却不知为何如此躁动,格外难以控制。”
无咎恢复正常的瞬间,蛇目的力量也随之消散,街道上的行人陆陆续续恢复了神志,继续七嘴八舌地争吵着,议论着。只有孩子是发现地震已经平息后,便乖乖地不再哭泣。
“这还是你离开鬼方之后,第一次调动蛇目的力量吧?”夕惕问道。
“准确来讲,不是我调动了它的力量,而是它选择提供给我力量,主动权不在我手里。在岐周的时候我尝试过许多方法,但都没能做到预测它什么时候能为我所用,出现的条件和时机通通都是未知,也不知道它下次再出现的时候,我还能不能控制它。”无咎看着自己枯瘦的双手,毫无力量感可言的手指,连关节都比寻常男子要窄些。
佩儿从前只是听无咎提起过,他在鬼方获得了上古法器蛇目,但蛇目的力量,她今日确是头一回见识。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精神震撼,使得她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直到娆己和夕惕凑在无咎身边问长问短,她才回过神来。
“源头来自东方,像是黄海的方向。”夕惕看着地面上深浅不一的裂痕,仔仔细细地分析着。徐州属于临海城市,根据史书记载,并非地震频发之地,如果说突然出现这么大的震动,来自黄海的变故,是最合理的解释。
无咎看着支离破碎的房屋,听说震源在东方,稍稍放心了些。祁顺斋在城西,房体坚固地基深厚,且有梁家兄弟在,无誉目前应该还是平安的。
虽然理论上不会有危险,但作为哥哥,不亲眼见到妹妹平安,终归是放心不下。在无咎的极力撺掇下,四人即刻启程折返祁顺斋。
城西的建筑果然较为稳固,从外表上几乎看不出任何地震过的痕迹,逃到街上避难的居民也大都在事态平息后各回各家。只有临时派遣的守城兵仍在巡逻,检查建筑的损毁和人员的伤亡情况。
祁顺斋作为城西最稳固的几个建筑之一,自然平安无事,食客们都已经紧急散去,只剩梁家大哥在楼下守着店铺。
“徐念呢?”无咎火急火燎地推开门,却没见到无誉。
“林大哥?”无誉和梁家小弟从楼梯上走下来,身上还染了血,无咎见后瞬间紧张起来,但看着两个人四肢健全、气色尚可,再仔细瞧那些血迹,乃是从外部沾染,并非由内渗透,无誉没事就好,无咎短暂地松了口气。
“昨天来找你们的那两个朋友在楼上,两个人都受了伤,但是他们不让我处理,你快上去看看吧。”无誉面露忧色。
夕惕和无咎四目对视,昨天来的两个朋友。“是郁垒哥和洛洛!”娆己说着,匆匆忙忙往楼上跑,夕惕和无咎紧随其后。这两个人,一个冥王、一个仙君,战力能顶圣祭司的两个司,谁能让他们俩受伤?
由于玄台的事情属于岐周的机密,三人习惯性地把房门关严,由佩儿在门外把守,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屋里的两个人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无咎回想起楼梯上也有血水的痕迹。进门的时候,郁垒正叉着腿坐在床沿,赤裸着上半身,衣服已被撕烂。手臂两侧大大小小有数十处伤痕在渗血,半条手臂都已经被鲜血染红。背后黑乎乎的大片紫青,被人下了蛊似的冒着黑烟,上头还覆盖着几条已经愈合的伤痕。他口中咬着粗布块止痛,整张脸涨的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手指不敢乱动,只能死死地抠着床沿。
洛洛正盘腿坐在郁垒身后,为他运气疗伤。湿透的白袍染了血,不规则的红白相间,软塌塌地垂着,外层的薄纱已被撕碎,和内层的锦缎凌乱地交错,衣角满是脏兮兮的泥土的颜色。只见他眼眶通红,眼底尚有泪痕未干,小脏手偷偷抹眼泪的痕迹还残留在脸上。他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外伤,但还是能明显感觉到他治疗的力量,比从前削弱了不少。
这两个人怎么搞这么狼狈?无咎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人,能把玄台的战力天花板打成这个样子。随着治疗过程的进行,郁垒背上的黑烟在渐渐散去,手臂上的伤口也逐渐愈合,面色也变得和缓起来。
治疗结束后,洛洛终于忍不住心底的委屈:“夕惕、无咎你们终于来了!”
“辛苦你了。”郁垒拿掉口中的粗布条,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对洛洛说道,语气少见的温柔。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谁干的?”夕惕问道。
郁垒对此沉默不语,洛洛眼含热泪地看着满身伤痕的郁垒,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鼓足勇气开口道:“是…精卫…但这绝非姐姐本意!你们相信我!”
“我来说吧。”郁垒不忍心洛洛为难,“事情是这样的,我在岐周接到老七老八的消息,赶过来处理往生门的事情,原本以为又是伏矢魄丢失的问题,还特意带了定魂秤过来,但测量之后发现并不是这样,三魂七魄的重量没有异常,线索查到这里没有任何头绪,我就想先去找洛洛会合,没准这事和黄海的涨潮异变有关,毕竟两件事情的发生实在过于巧合。”
“我是在黄海海底找到洛洛的,我赶到的时候,他正被捆在海底的柱子上,就在我准备去救他的时候,精卫突然冲出来攻击我,我才知道是她干的。然后我就跟她打了起来,再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仔细看才发现,洛洛的手腕果真有几条暗红的勒痕若隐若现:“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害你受这么重的伤,都怪我没用!”洛洛说着,眼里就要掉下泪来。
“知道就好!”
“啊?!我就是客气客气,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洛洛越说越委屈。
无咎完全听不下去他们两个斗嘴,整件事情太过蹊跷,郁垒怎么说也是冥界之主,精卫不过是掌管部分水系的散仙,前者对后者,是绝对的碾压性优势,即便海底是精卫的主场,郁垒的能力受限,也不至于颠覆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
“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郁垒说,“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精卫的实力远比我想象的要强大,若非黑白无常及时赶到,我怕是也没这么容易脱身。”
“看样子你们刚到这里不久,莫非刚才的地震因你们而起?”黄海就在徐州的东侧,夕惕很自然就联想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