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重霜浓的清晨,总是伴着沁人心脾的泥土的香气,屋檐上的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清清爽爽的,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无咎背着他的药箱,迎着初升的日头走去,佩儿就在隐秘处悄悄地跟着。
徐州占地面积并不是很大,所谓的城东城西相隔也并不是很远,以无咎的速度,步行只需要半个多时辰。他想着看看沿途的受灾情况,所以并没有让佩儿找人带他。
城西建筑牢固,且距离震中较远,除了街边临时搭建的小棚子,没有出现其他房屋倒塌的情况,民众的生活基本没有收到影响。祁顺斋往东不远处的市集还是和往常一样热闹,卖菜的大叔们按时摆起了地摊,早餐铺子也在风风火火地准备迎接第一波客人。
若非无咎昨夜亲身经历了震中的惨烈,怕是难以凭借城西的景象,相信昨夜发生的一切,然而随着无咎往东边走去,这种热闹的景象逐渐衰弱,直到走到了以彤家附近的地方,地面上才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痕。
按照佩儿所言,无誉应该会在城东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义诊,随着目的地越发的接近,无咎不由得加快了前进的脚步。可是越往东走,路面就越发难行,倒塌的房屋的支离破碎的零件洒满了本就狭窄的街道,极少平坦的地界也被流离失所的百姓占据,作为暂时的栖身之所。
孩子们被母亲抱在怀里,空洞呆滞地望着不知道什么地方,俨然收到了过度的惊吓,即便是家里的顶梁柱们,怕也是彻夜难眠。这些灾民的身上几乎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有几个穿着白褂子的大夫在忙碌着,为他们进行简单的包扎处理。
应该就是这附近了!“您好,请问徐念在什么地方?”无咎向其中一个刚刚包扎起身的大夫问道。
那大夫上下打量着无咎,只见面前这人黑衣遮面,四肢健全好无伤痕,怎么看都不像是伤员,遂撇了撇嘴:“找我们徐神医干嘛?她忙着呢,哪有功夫应付你这种人,走开走开!”
我这种人?我哪种人?看着不是挺和善的吗?无咎百思不得其解,自己不过是打听下无誉的下落,这家伙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罢了罢了,找人要紧。
“您好…”无咎正准备去问另一个人,刚一张口就被对方打断。“我告诉你,像你这种人我们见的多了,别以为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就能接近我们徐神医,她可不是你这种人能高攀得起的!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真是的…”那人满脸嫌恶地数落一番后,就摆着手走开了,留下无咎在原地满头雾水不知所措。
佩儿哪里见得无咎受这等委屈,正准备拔刀冲出去替他撑腰的时候,听到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让她赶紧隐匿了起来。
“林大哥!”无誉在街角的地方朝无咎摆手,一路小跑着到无咎这边。
“我正找你呢,你从哪出来的。”
“在街角来着,可能被倒下来的屋顶挡住了,刚才听着这边有吵架的声音,就想着过来看看情况,没想到居然是你!”
刚才那两个辱骂无咎的大夫见他们的徐神医跟这个男子有说有笑的,瞬间傻了眼,凑上来怯生生地小声问:“徐神医,原来你们认识啊?误会误会,我们还以为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来纠缠您呢!”
原来他们是把我当成登徒子了啊!无咎这才搞明白状况。不过想到这十年里,这些人或许帮无誉摆脱了不少的麻烦,刚才的气也就都消了。
“林大哥你也是来义诊的吗?”
“嗯。”无咎点点头,“手头的案子暂时告一段落,听佩儿说你在城东义诊,就想着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能能能!当然能!林大哥医术过人,我求之不得呢!”无誉扯着无咎的袖子,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随后眼珠转了转,欲言又止,低声道:“对了,子卿…什么时候能出来?”
“消息已经送到了,放人是连穹的事情。”无咎淡淡道,出于私心,他极不情愿子卿被放出来,自己也尽力拖延了他被囚禁的时间。考虑到无誉的心情和狱中的交易,最终还是提供了隗荃假死的证据。但现在看着无誉满脸期待的表情,他突然十分后悔自己的决定。
“太好了!”无誉双手合十,“连穹绝不会冤枉好人,所以子卿很快就会没事的。”
“你这么相信他?”无咎感到不解,通过跟连穹的几次接触,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但也绝非善类。
“林大哥不是本地人,所以不知道,徐州本地的父母官漆问遥,虽然心思善良,但却过于单纯以至于懦弱无能,府衙的事情几乎全部是连穹在打理。从他担任漆问遥的门客至今七年的时间里,徐州没有一件冤假错案,除此之外,他还亲自带兵下田帮助农耕,对于那些无力缴纳赋税的百姓,他也会想方设法帮他们周旋。我不认为这种人会冤枉无辜的人。”
“听你这么说,我都快相信他是个善人了!”无咎难以置信地说道。
“他才不是什么善人!”无誉立即反驳他。
“啊?”
“你以为他会用什么手段帮那些人周旋?自掏腰包吗?他哪有那么多钱!他做过的见不得光的事情,比他做过的那些好事,只多不少。但是,站在官家的立场,他无愧于心无愧于民,对于百姓来说,这就足够了。至于他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伤的是谁家的天,害的是谁家的理?天理不存,颠覆何妨。”
她眼神中透露出的坚定,像极了从前力挺无咎时的样子,无咎看着面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姑娘,感到无比的欣慰。
“不跟你说!我去忙了。”无誉发觉到无咎正在看着自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怎么又在这个人面前说这么多,真是太不谨慎了!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
无咎看着她娇小的背影慢慢跑开,正准备伸手取药,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全程都带着面纱!捂得这么严实都能被认出来,真是亲妹啊。
地震的来势并不凶猛,且地震发生的时间并非深夜,从地面开始震动到房屋倒塌,中间有足够的时间给人逃离房屋。因此,绝大多是民众并未受什么重伤,充其量也就是骨折擦伤罢了,而且几乎都是折返去取财物时造成的。
若非无誉在这忙活,这些毫无挑战性的病例,无咎连理都不会理。但因为无誉在乎这里的人们,他才勉强认真。单调无聊的时光总是过得很慢,一个接一个的相似的伤口,循环重复的处置手段,半天的时间几乎完全耗光了无咎的耐性。
正在他百无聊赖的时候,无意间用余光瞟见街角那熟悉的身影,正装模作样地端着架子朝这边走来,路边的灾民和医者皆向他毕恭毕敬地点头问好,他也亲切地回应着。
他来做什么?由于连穹每次出现总没什么好事,无咎宁可在这机械地浪费生命,也不想再跟他打交道,遂蹲在地上埋头干活,同时在心里祈祷他千万不要认出自己。事实证明,无咎遮面换装还是有效果的,连穹果然径直从他身后路过,到无誉跟前停下。
二人礼貌性地行礼招呼后,连穹便坦诚地说明来意。“说来惭愧,在下昨日新收的嫌犯在狱中突发咳疾,府衙的大夫们束手无策,因此特来请徐神医相助。”
昨日新收的嫌犯?那不就是宋修吗!无咎在暗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正在心里盘算是怎么回事,就感到有人在身后轻拍自己的肩,是无誉啊。
“林大哥,不知可否请您跟我同去?”无誉微微弯着腰,午后的阳光在她的碎发间闪着温暖的金光,“阿念才疏学浅,府衙的大夫都无计可施,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所以…”
无咎正在想让佩儿暗中跟过去瞧瞧情况,但如今无誉亲自邀请,难得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子卿从狱中放出来之后,直接就去了徐念家,听说她在城东义诊,又马不停蹄地赶路过来,千辛万苦才找到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只可惜缘分未到。连穹带着他们两人前脚刚走,子卿后脚就到了城东,在忙忙碌碌的穿着白褂子的大夫中,努力地搜寻着那个让他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身影。
“诶,打听点事,徐神医是在这么?”子卿喘着粗气问道,他从出狱后就没收拾过,灰头土脸的,身上还穿着几日前入狱时穿的衣服,又脏又破的不成样子。
那人又像打量无咎似的上下打量着子卿,再次露出嫌恶的表情道:“刚才是我有眼无珠,但这次我绝对不会搞错,就凭你还想高攀我们徐神医,做梦去吧!兄弟们上!”
子卿整日奔波下来身心俱疲,却在这种时候莫名其妙挨了顿揍,显然这些都是徐念的熟人,他还不方便还手,只能便喊着“阿念”的名字,便任由几个大汉将他推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