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日头暖洋洋地透过窗子打进来,休息了整夜,无咎惨白的脸总算有了点血色,他半睁着朦胧的睡眼,眼皮好像被粘住了似的整不开,身子沉沉地钉在床上,手脚都没有力气,抬不起来。
接连几日折腾不休,全凭一口气吊着,现在这口气松了下来,众人皆是一睡不醒,祁顺斋只得闭门休息到中午都没营业。无咎虽然不愿起,但那阳光实在晃得刺眼,只好挣扎着坐起来靠在床头,耷拉着脑袋昏昏沉沉的。
“什么时候了?”无咎随意地将两条腿垂下去,踩在鞋面上,拖着慵懒的声音问道。他通过门口那背着剑的影子,知道佩儿在门口守着。
“回公子的话,已经未时了。”
“打盆热水来吧。”无咎懒懒的道,他已经完全不记得昨晚是怎么睡过去的,最后的记忆好像就是自己趴在床边,佩儿给他擦洗头发。他环顾四周,房间里已经收拾地十分整洁,脏衣服都已经撤走了,家具上的血渍也已经被清理干净,干净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头,夕惕送他的那条发带也已经清洗干净,摆在衣服上边。
佩儿还是这么靠谱,无咎心想。他拎起那件衣服瞧了瞧,花纹和款式没什么印象,但确实是他平时经常穿的风格,黑衣青襟,腰带上有很多挂东西的地方,袖子也有暗袋,方便无咎放他各种瓶瓶罐罐的东西,但袖口处却缺了个小暗袋,或许是佩儿新定的衣服还没来得及处理吧,回头叫她缝上就是了。
“公子。”佩儿端着热水站在门外,轻轻地叫了无咎一声,犹豫片刻后问道:“属下现在方便进去吗?”
无咎觉得奇怪,房间的门并未反锁,佩儿也不是头一回伺候他梳洗,况且昨晚都是她收拾的,怎么到了早上突然如此拘谨。虽然心下感到怀疑,但他也并未多问什么,只是告诉她门没锁,自己进来就好。
佩儿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仍然站在门口不肯进来。
“怎么不放进来?站在门口做什么。”无咎诧异道。
“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无咎更加感到迷惑。
佩儿听无咎这么说,犹犹豫豫地朝房间里床边瞄了瞄,被子乱趴趴地堆在墙角,唯一的一双鞋子穿在无咎脚上。无咎站起来坐到梳妆台前,让佩儿赶紧进来替他束发,佩儿这才颤巍巍地端着热水进了门。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怪怪的,出什么事了?”无咎问道。
佩儿赶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对了公子,时子卿在楼下等您。”
“他什么时候来的?”无咎警惕地问道。
“半个时辰前,我想着您这几日操劳,就擅自做主没急着叫您,让他先在大堂坐坐,喝点茶水。”
“无妨,这臭小子愿意来就让他等着,其他人起了吗?”
“徐家二老起得早,属下方才去打水的时候见到了无誉姑娘,此外再没见到其他人。”佩儿利落地把无咎的头发束起来,接过发带的时候瞄了眼上边的纹饰,眼睛的图案,跟夕惕佩剑上的纹饰相同。
前日,无咎跟子卿约定好让他去处理慕筱筱,然后在祁顺斋会合。他算了算时辰,眉头一皱觉得不对,按子卿的速度,应该早就到了才对。
无咎换好衣服,靠在二层的栏杆上默默向下瞅,第一眼没瞧见子卿,只看到大堂的桌子上堆满了厚厚的礼盒,都是艳红的包装,打着喜庆的蝴蝶结,门外隐隐约约能看到几辆马车,载着同样大红色的箱子。这架势不用说也知道他用意何如,就差没直接把喜字贴头上了!
无咎感觉心里咯噔一下,各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在心里翻腾。
“子卿。”无咎缓缓走下了楼。
“大舅哥!”子卿看到楼梯口的身影,欢欢喜喜地喊了一声。
登时,无咎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他这时才发现,被二层缓台挡住的地方,坐着徐家二老,笑地脸上的褶子都堆到一起去了,看到无咎则是欢欢喜喜地迎上前来,一人一边拉住无咎的手臂坐到礼物堆前,叽叽喳喳地说道:“这不刚说她哥,她哥就来了!这回能做主的可是都到了!”
出于礼貌,无咎没有立刻甩开二老的手,但也没附和着他们来说,只是板着脸坐在那。梁家大哥见状,凑到无咎跟前,伏在他耳边戚戚咕咕地汇报了刚才的情况。二老被挤到一边,诧异地盯着这个哥哥。
果真跟无咎猜的没差,子卿是来上门提亲的,今日带来的还都只是定金,全部的聘礼写在了鲜红的单子上,拉开足有两张长桌拼起来那么长。上头还尽是些奇珍异宝,绫罗绸缎,房产地产。子卿还真是下血本啊,无咎心想。
“她哥你看看,这多好的小伙子啊,模样俊俏不说,还年少有为,对阿念也用心,我跟她养父觉得这事挺好,你觉得呢?”徐夫人拉着无咎的手,笑眯眯地坐到他旁边。
无咎依旧面无表情地板着脸不说话,气氛瞬间冷到了冰点。良久,无咎才开口淡淡道:“无誉怎么想的?”
“这?!”徐家二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用瞧异类的眼光瞧着无咎,寻思这怪人别是个疯子。
“她哥你听我说啊,这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念的亲生父母走得早,我们是她养父母,你是她长兄,她的姻缘,自然是我们替她做主,您说呢?”徐老板放轻了声音,好声好气地跟无咎商量。
“你也这么觉得?”无咎抬眼看向子卿,问道。
子卿收敛了方才喜庆的笑容,难得严肃起来,一本正经道:“我尊重阿念的意见。”
“无誉,你出来。”无咎方才就注意到无誉躲在大堂侧门后边。
她探头探脑地跟养父母行了礼,小碎步跑到无咎身边,将脸藏在他身后。
“阿念,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是你救了我、收留我,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余生,请让我继续赖着你,可以吗?”子卿突如其来的深情,听得在场众人无不汗毛耸立。
无誉仍是躲在无咎身后,低声嗫嚅道:“说什么傻话,我行医救人,难不成每个被我救过的人,都要赖着我不成?”
“不一样,救他们的是徐神医的医术,救我的是阿念这个人。”
“得了得了!”无咎赶紧喊停,他可真是怕再听下去就要吐了,“无誉你就说你的想法就好,如果你对他无意,我现在就赶他出去!”
“别!”无誉拉住她哥的袖子,羞红了脸躲在他身后。
无誉这态度就算是很明显了,无咎也明白她的心意。“大舅哥!”子卿瞅准机会赶紧喊人,笑得合不拢嘴,无咎却丝毫不为所动,仍然摆着副扑克脸,在场众人皆屏息凝神地瞧着无咎,盼着他能给出肯定的答复,只见他瞥了瞥堆积成山的聘礼,冷冷地道:“子卿你跟我过来。”
无咎引子卿到后院无人处,佩儿本想跟着去,被无咎阻拦,最终只有他们二人去了后院,其他人都在大堂等着,不知所措。
“无誉的终身大事我本该尊重她的意见,只是你身份特殊,我这个做兄长的不得不替妹妹的将来多做些考虑。”说到这里,无咎顿了顿,“圣祭司是什么地方,无誉不知道,你我却是再清楚不过,你想娶无誉可以,离开圣祭司,这是我唯一的条件。”
“我答应你。”子卿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应了下来,看起来不像是一时冲动。“加入圣祭司非我本意,只是家兄死的蹊跷,不得不查。我答应你,等我查清当年的真相,报了兄长的仇,就彻底离开圣祭司,去娶她。”
“圣祭司内部盘根错节,贞人更是心思缜密,若是你十年八年查不出个结果,难道还要无誉等你十年八年不成?最多三年,无誉二十三岁之前,你若不能干干净净地来娶她,我自会为她另择良配。”
“三年…”子卿看起来有些犹豫,他已经在圣祭司摸索了六年,愣是没查到半点蛛丝马迹,再给三年时间又能有多大进展呢?可无咎的考虑也没错,若是他真的查个十年八年的,或者一辈子查不出来,难道还真的让无誉一直等着他不成?
三年就三年,子卿心想。大不了这三年拼了命地查,若是这样还不成,除了认命也没别的好说了。
“好!”子卿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答应了无咎的条件,“若是三年后我还没有亲自上门提亲,还请你为她另寻良配。”子卿说这话时,言语间竟能听出悲壮的意味。
他当然知道子卿的杀兄仇人是谁,只可惜子卿这个天真的孩子,还真以为圣祭司是依靠努力就可以看到真相的地方,他估计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仇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当年那批人,除了无咎之外,无人生还,此外就只有贞人和慕筱筱知道发生了什么,贞人日理万机,大事小情堆成山,他自然不会记得某个训练营的蝼蚁的名字,至于慕筱筱,原本无咎还比较担心他会把自己那点破事抖搂出去,机缘巧合,现在却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既然无咎知道子卿永远都不可能查到真相,却又给出了三年这个时间点,那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