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礼，你是个修士吧，你方才定住我，又让我不能说话的是什么功夫，不如你也传授与我吧，你看我孤苦伶仃一个人，以后要是遇上什么恶霸强抢民女，或者山贼挡路，我就有求生之道了，你说是不是？”
无礼今日为他出头，说不感动是假的，从小到大，还从未有人这样对他过。
石囚想过，以后若是因为此生作孽太多而孤独终老，倒也不失为一个圆满的结局，怕就怕以后被人寻仇，横尸荒野，无人立碑，把他的一副残破躯体用几根野草盖上，他这一辈子，就算是“盖棺定论”了。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他曾听那个说书人说过，如果哪一个人的人生被自己折腾成了这个样子，那他这辈子就真成了一个悲剧了。
石囚不这么认为。那些所谓正道人士，常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若无人敢与他这等邪魔歪道为伍，孑然一身，又有什么不好呢？
哦，有一点不好。
如果你有了一块饼，但是被人抢走了，你去抢回来，又被人打了一顿，这种情况，若真是孤身一人，就无人会为你撑腰了。
可现在真出现了这样一个人……石囚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命运弄人，这话说得一点不错。
为他撑腰的人，为何偏偏是无礼呢？
气恼，为难，害怕，一齐涌上心头。
石囚强迫自己把这些情绪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缠着无礼，像是个没要到糖的孩子。
无礼没有理睬，他一直在向前走，陪着他身前身后的人，回家。
“嘿，你给我装什么死，刚刚定住我的时候，可没见你那么怂，我现在诚心诚意地来请教，你干嘛爱搭不理？我跟你说，你别以为你帮我说话了，我就能对你态度好点，没可能的，你想都别想。”
石囚嘴硬，见无礼不吭声，索性站到他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喂，你到底理不理我！”
无礼打开石囚点在他眉心的手，“吃月饼去，孩子们都饿了。”
“他们饿了关我什……”
石囚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孩子们气恼地涨红了脸，茗青笑了笑说：“哥哥，我们刚才也帮你说话了，怎么你就惦记着无哥哥的好，却不记着我们的了呢？”
“我……我哪有。”石囚心虚地躲了视线。
“行行行，你没有，可我们几个都饿了，你就大发慈悲，让无礼哥哥带着我们吃东西去吧，成不成。”
“成……当然成，我又没挡着他。”石囚若无其事地向旁边退了两步。
街上零落的灯渐渐睡去，远远近近，只剩了他们几人的脚步声。
一行人做完衣服，外面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谁也没想到，好好一个中秋节，就这么被扰了，月没赏到，连月饼也没吃到。
无礼本想在街上再溜达溜达，看没有没哪家点心铺还开着，没想到转了好几圈，人越来越少，到后来，连灯都灭了。
孩子们回去草草地对付了一顿，睡觉前在被窝里头低声说着悄悄话，大抵这样一个惊心动魄的中秋，是他们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了。
石囚坐在院子里，仰头看天上那圆月。
他看出了月的挣扎，它在用自己的光抗拒四围的夜色，它不甘心，自己就此被埋没。
无礼穿了一件单衣，颀长的身影在清辉上勾勒出一个遗世独立的影子。
“还不睡吗？”
石囚知道无礼来了，可他就这样坐着，一动都没动。
“无礼，我想问你件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发现你很亲近的一个人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不是故意骗你的，就是……就是他不敢告诉你，因为怕你会生气，因为怕你知道真相以后不待见他，你……会原谅他吗？”
石囚急于解释，甚至都没等到无礼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了许多。
侧脸浸在黑暗里，石囚只能借着月光，希冀捕捉到一点无礼的表情，可是，他失望了……无礼那张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石囚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还是在故意回避这个问题，看他放空的眼神，又似是真的在抉择。
石囚突然不想知道答案了，他站起身来就走。
“我不知道，我从来……不会去做如果的选择。”
一时间，五味杂陈。
无礼的这个答案，看似什么都没说，又好像千言万语都蕴含其中了。
可没过几天，石囚就知道了答案。
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快得让他毫无反应的余地。
这天，石囚在房间练字，桌角上工工整整地摆放着一沓纸，这是他几天来的心血，还未来得及给无礼看。
天色囧蓝，云影轻轻，无礼出去买菜了，孩子们在院子里东奔西跑，石囚一边练字，还得一边伸颈望外，时时担心是不是有哪个孩子磕着了，碰着了。
石囚一语成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真的能成为一个老妈子，整天唠唠叨叨，在孩子们耳边喋喋不休，更可气的是那些熊孩子压根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砰——”
坚冷凝重的大门应声倒地。
孩子们被吓了一跳，纷纷躲避开去，只见门外气势汹汹地来了许多人，个个仙风道骨，不是背着佩剑，就是带着一个大锤，衣袂翩飞，神采飞扬。
正是由公主召集而来的那些修士！
石囚不由得眯了眯眼睛，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的？
他慢悠悠地踱步出去，站在那那拨人面前，将孩子们与他们隔开。
“怎么着，修士还能私闯民宅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心中虽有忧惧，石囚略微一想便镇定下来。
这些人兴师动众地跑来这里，不一定是识破了他的身份，可能只是收到了他在这里的消息，他现在的脸和之前完全不同，纵使这些人有火眼金睛，也不见得一定能认出来。
他学着那些吊儿郎当地公子哥儿吼了一声，也是在拖延时间，等无礼回来。
他不想伤了这些孩子，可要是真打起来，难免伤及无辜。
“石……石囚那……那个兔崽子是，不是在这里，让他赶紧……紧滚出来！”
为首的一人满面的络腮胡子，说话间趾高气昂，根本没将石囚放在眼里。
“石什么，什么囚，说话都说不清楚，还来这儿抓人呢，真是不要脸！”
被石囚呛了回来，那人用手指着石囚，手微微发抖，肩膀耸动，像是被石囚气得不轻，“你……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石囚哼了一声，“看来你不仅舌头会打结，耳朵也不好使，说了四个字也得说半天，打不打算回娘胎重造啊，在这儿丢人现眼的多不好。”
灯火渐渐暗了，周围的人声也渐渐消弭了，这座院子仿佛成了一座罕有人至的空城，孤单单地在这儿矗立着。
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拂尘。
他一出来，那拨人就都不说话了，石囚大约看出来了，这人才是领头的。
白衣嘴角含笑，向石囚作了个揖，然后问道：“请问石囚，在这里吗？”
他声音温柔，与无礼是一挂的，可听多了无礼的自然和煦，便觉这人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矫揉造作。
“你又谁啊，这里轮得到你来说话吗？”
孩子们都瑟缩在石囚身后，清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他们年纪虽小，却也看得出来，今日可能会有一场劫难。
这些人来势汹汹，并不是好相与的主儿。
石囚散漫无礼的本性暴露无遗，他知道，今日……他走不了。
白衣道：“吾乃四海修士，今日特此此处，除祟诛邪，匡扶正道。”
用小指抠了抠耳朵，然后把上面一小坨黄色的零碎递到那四海修士面前，石囚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四海修士一愣。
石囚自顾自地答道：“这是耳屎。哼，你们这些人，除了会喊这些口号，还会做什么，整天叨叨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你！”
四海修士交友广泛，可从未见过石囚这般蛮不讲理之人，被石囚这么一噎，当即说不出话来。
石囚眼睛一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哟，这不是小楚吗，好久不见？”
这打招呼打得十分友善，那个被称作“小楚”的人却畏缩不前，不敢说话。
当时，石囚刚杀掉了石清，也不知道脑子抽了什么筋，看见这小楚凄凄惨惨地躲在墙角，竟然生了恻隐之心，随手救了这个命悬一线的少年，还不小心给他看到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石囚这个人，对自己极为自信，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对他能有什么威胁，事后想起，也就没有杀人灭口。
他没想到，这个没除掉的根，竟然会在这时候出现。
小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