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端和把遮着自己脸的手放了下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沈端和的眼眶已经悄然是红了,她低声说道:“那都是人命啊。没有战争是不会死人,我现在也只能是希望少死一些罢了。”
沈端和说完这话之后,便从暗道离开了。李啸叶独自一人站在书房中,抬头看了看天,突然是吐出了一口浊气,回身一拳砸在了自己身后的书柜上,原来将这一切看轻了的人只有他。
当天晚上,谢子玉又是拎了一坛子酒来找李啸叶了。
李啸叶看了一眼谢子玉手上的酒坛子,又看了一眼神色颓废的谢子玉,轻声说道:“自从你和长公主成亲之后,已经是许久没有像今日这样来找我喝酒了。”
谢子玉将酒坛子放在了桌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沉声说道:“有些事情我总是不能和公主说。”谢子玉的话音随之一顿,但是他想要说些什么,李啸叶自然是了然。追宁长公主到底是皇室的公主,皇宫对她而言是束缚,但也是家。
谢子玉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伸手在酒封上轻轻一拍,顿时一股酒香就从坛中飘出。
“况且,前几日我家公主也是帮了你一个大忙。所以这次的酒不论是于情,还是于理,你都是推脱不掉的。”谢子玉看着李啸叶说道。
李啸叶闻言眉头一挑,遂也是坐了下来,开口问道:“什么大忙?我怎么是没有听说过?”
“太傅李言卓想要将他的长女许配给你为妻,但是你们二人到底都是姓李,于理不合。所以想要和你成亲,他家的女儿就必须先是要过继到别人家里,将自己原本的姓氏改了才行。结果不巧,他们选中的人家和长公主有几分交情。”
谢子玉不急不缓地叙述道:“听公主说,她尚未出阁的时候,和那李家的小姐也是相识,知道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为了能给你斩断这条孽缘,公主私下里可是没少出力。不然,你以为李言卓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找上门来。”
李啸叶的确也曾奇怪于李言卓那边怎么突然就是偃旗息鼓了,但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在桩事情的背后还藏着这么一件事。
“我还以为是最近一段事情,我帮着提携了他儿子几次,他终于是良心发现了,决心放过我了。”李啸叶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道。
谢子玉嗤笑了一声,“呵,他心里,哪里还有什么良心发现的说法。一颗良心都不知道是被他丢出去多久了,现在你便是让他去找,那也是找不回来了。”
酒过三巡,谢子玉摆了摆手,将酒坛子直接是挪到了桌子下面,看着李啸叶说道:“你觉得梦泽城的事情,该怎么办?”
李啸叶将手中的半盏残酒饮尽,酒杯一放,反问道:“你觉得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俱是陷入了无言之中,室内一时间只能听到灯花爆开的声音。
半晌,谢子玉沉声说道:“这话或许我就只能是当着你的面说上一次。”
李啸叶做出了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说道:“你今日不论是对我说了什么话,我都会当做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听到李啸叶的保证后,谢子玉再次开口说道:“你说,咱们这些人活着,到底是应该为君,还是为民?”
谢子玉的眸中交织着痛苦,“我若是为君活着,那我此时就该拿起手中的剑,向着那些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们挥下。可我若是为民活着,那我的剑又该指着谁?”
谢子玉的眼眶在昏黄的烛光下微微发红,不知道酒气上了头,还是他此时真的很难过。
“我一个将门之子,活了这么多年,虽然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但是也看到过,我父亲刚下战场时的铠甲是什么样子。”谢子玉伸出两根手指,对着李啸叶虚虚比出了一个短短的距离,“这么厚,这么厚,全是积在铠甲上的血液。有的干透了,有的半干,手指摸上去还能带下血色。”
“可是小时候的我,真是的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有一点喜欢那血淋淋的铠甲。因为我知道,在上面沾染的都是妄图侵占我们栖吾国领土的敌人的血。那些血是身为将门的荣耀。”
说到这里,谢子玉微微闭上了眼睛,仿佛是在回忆着什么的样子,“但是我现在只要是像这样,闭上眼睛想想,想那铠甲上的血液不是敌人的,而是我栖吾国百姓的。我就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发抖,抖到连剑都握不住了。”
谢子玉睁开眼睛,看向李啸叶,半晌之后,沉声说道:“我想做一个忠臣,一个能将一身忠骨尽数付与君王的忠臣。”
李啸叶看着谢子玉的眼神,那其中的执拗和痛苦是让人无法去忽视的。
李啸叶只要看到谢子玉此时的眼神,便就能明白这又是一个将自己深深困在“忠”、“义”二字中,无法抽身的人。
“子玉,不论你最后选择什么,你都一定是会后悔的。”李啸叶垂下眼帘说道,此时他眼中被遮盖住的情绪分明是怜悯和同情。
“我知道。可是我也只能是选择一方。”谢子玉点头道,“这大概就是世人说的,‘世上难有两全法’吧。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李啸叶静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将自己近日里听到的话,说了出来,“他们应该觉得,梦泽城的百姓不是栖吾国的百姓了,是暴民,是乱党。”
谢子玉怔怔地看着李啸叶,眼中似是有泪意涌现,“即便他们知道,那些百姓们不过是走投无路罢了。”
李啸叶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对,即便他们知道。天已经晚了,你再不回去,长公主是要担心了。梦泽城的事情,长公主不可能是一无所知,若是在这个时候,你夜不归宿,长公主心里怕是要难受了。不论如何,长公主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还有太傅府的事情,帮我给长公主道声谢。”
谢子玉站起身来,一边向着门外走去,一边开口说道:“我知道,我还不至于是如此的是非不分,将自己心里的苦处加在一个无辜之人的身上。更何况,我想公主此时也是在为梦泽城的百姓们痛心的,她是个好人。”
李啸叶看着谢子玉摇摇晃晃的身子,轻声叫来了谷雨,让他一路跟着谢子玉,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书房中的酒还剩下大半坛子,这点酒别说是让李啸叶和谢子玉两人喝了,就算是让谢子玉一人全喝了,那也是喝不醉。
李啸叶看着剩下的酒,低声说道:“看来他是真的想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