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雾气弥漫在熟悉的街道中，每走几步，都能听到一声更响。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有些尖细的声音，忽远忽近的领在前方，脚步迈出时，它在前，脚步落下，它在后，停下步子，它就在耳边。
“步封辞，”尖细的声音道，“你怎么不走了？”
怎么不走了？对啊，为什么不再前进了，有什么在吸引着他……？
“别走呀，快来，快来——”娇媚的女声带着一点沙哑，语调含着某种古怪的韵律，“快过来呀，嘻嘻……”
这声音仿佛有极大的吸力，狠狠摄住他的灵魂，将他像断线风筝一般拽了起来，飘向远处。
“小兄弟，又来啦？”不及正常人膝高的老妪披着厚厚的黑袍，见他出现，露出桀桀如夜枭的怪笑。
沾满污泥，长到卷曲的指甲伸了出来，轻轻点在失魂落魄的青年的眉心，一缕青烟被她吸了进去，老妪死灰般的面色露出一丝红晕，高声道，“阳间寿三日，上等货——”
“银货两讫，进去吧。”老妪又是一阵怪笑，自她身侧界碑后，露出一条曲折的小路。
步封辞眼神从涣散逐渐聚焦，终于恢复了神采，一跃轻飘飘的站了起来，笑嘻嘻朝老妪道，“咦，婆婆，你又来摆夜摊了？年纪这么大，不要留太晚了，不安全。”
老妪的三白眼缓缓一翻，像一只充满腐朽气息的墓碑，戳在那里，不理他。
步封辞并不意外，摇摇头有些无奈，随后前后看看，发现只有面前一条路可走，只好嘀嘀咕咕道，“又来了……好、好，反正都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等步封辞的背影隐没在小路上，界碑一闪，碑上槐柳二字殷红如血，小路又消失了。
老妪又是一声嘿笑，“今夜可真是热闹……”
枯树后，陆印和程天赐转了出来，两人走到界碑前，老妪眼珠转来转去，并不说话。
程天赐额角青筋直跳，被拉到这种一看就不对头的地方，竟然连着发生好几天，才不急不忙的跑来告诉他，他这个不省心的二世祖弟弟到底是多能惹祸？
手背被拍了拍，程天赐一愣，只见陆印淡定如旧，沉潭一般的眸子带着能安定人心的力量，对视一眼，程天赐冷静下来，一扬下巴道，“走。”
陆印赞同点头，手一翻，掌中出现一把样式古怪的灵剑。只见剑身上黑白双色灵光缓缓流转，无剑锋，无剑格，出了一个供人手握的柄外便是黑黝黝的剑身，若不是剑身上灵光隐现，怕是会被误认做凡间的烧火棍。
就是这么一把平平无奇的剑，却让老妪再难维持那副看热闹的样子，大惊失色道，“诛、诛仙剑。”
程天赐眉头一挑，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不久前陆印还抱着他的大腿嚎过，在他第二次抽卡金光闪现之后。
悄悄将这份心思压下，他道，“主动开门，还是等我们动手？”
老妪瑟瑟发抖，缩成了一个团，甚至连骨骼都挤压出一阵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表情，忽然，老妪仰头一阵长笑，尖锐的笑声就像砂纸摩擦铁片，“大人、两位大人呀，我不知你们是什么来头，但你们又可知这界碑是什么来头？”
陆印挑眉，轻轻一拉程天赐的手，带着安抚的意味，而后道，“这后面是哪里？”
老妪笑够了，哑声道，“这后面……就是三界留不归，六道恋回头的蜃市啊……”
陆印轻轻啊了一声，眉头皱起。
程天赐窥他神色，觉出陆印为难，想了想道，“不能硬闯？”
陆印点头，语气犹豫，“也不是不能……”
“蜃市千年一开，是开在各界交界处三不管地带的一处黑市，市面上会交流各种平日不方便见光之物，像是极难寻找到的仙草灵药，或是炼魂邪器什么的，怪不得连最不喜扎堆的英招都会出现。若是硬闯，砍了界碑后蜃市也会跟着消散，再想见到，又要等一千年。”
程天赐明白了，陆印硬闯进去，等于将三界规模的黑市一锅端了，一剑斩下去，此时是将人救下来了，仇敌也要数遍三界，而且完全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又都得罪了谁。这种危险状态，那些被打扰了计划怀恨在心的人，或许不能找陆印麻烦，但必不会放过他和步封辞，到时早晚还会出大祸。
想通此关节，程天赐果断道，“既然如此，那按规矩来，两个人就是六天的寿命，我给你。”
陆印很惊讶，完全没想到程天赐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凡人生命短暂如朝露，对每一天都分外珍惜，为夺阳寿不惜妨害自己子女的情况屡见不鲜，像程天赐这么痛快的，在凡人中实在是少数。
老妪嘿嘿怪笑，笑声越来越放肆，险些断气似的，而后道，“今天是我运气好，嘿嘿，嘿，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好运啊……”
见两人都不耐烦了，老妪一停，摇摇手指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价码，你三天的寿命可以买自己一张过路票，但若是想买他的，哼，痴心妄想！”
陆印道，“你想从我这里要走什么？”
老妪眼珠大大的转了一圈，道，“我要……你的先天之炁。”
“嘿嘿……哈哈……三界之内，能驱使诛仙剑的，唯有那几位——”老妪欲盖弥彰的往上指了指，又笑道，“能这幅打扮，让我小老婆子撞见的，恐怕，就只有您了。”
就这么被点出身份，陆印一愣，这是程天赐第一次见到陆印露出这种表情，青年的双眼冷若寒霜，垂眼看下来时，威严如渊渟岳峙，陆印唇角忽然一扬，“想要先天之炁，你配？”
老妪桀桀两道怪声，明显瑟缩了一下，却不再说话，意思很明显，要不交东西，要不滚蛋。
程天赐想了想道，“我替他付呢，要多少阳寿才够？”
老妪冷笑，嘶声道，“只怕你付完了代价，就要立时被勾去见阎王。”
程天赐不说话了，他皱起眉，飞快的思考对策。他不知道老妪对陆印要的东西是什么，但见陆印神色，也不会是什么可以轻易给出的东西，若是对他要些阳寿，他还能讨价还价一番，或是进去再想办法，但老妪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就是替陆印死了也没用，她要的东西程天赐是付不起的。
捏了捏眉心， 程天赐拉陆印准备做些商量，步封辞已经进去了一段时间，迟恐出事，他不能再拖在这里，必须尽快想对策解决。
没想到就在这时，陆印出声了，“可以。”
“你……”程天赐想要阻拦，被陆印一个眼神安抚下来，“没事。”
迎着老妪，陆印伸出一只手，修长的食指轻轻一点，道，“你现在就要？”
老妪扑了上去，欣喜若狂，一张布满褶皱与死人斑的脸上绽开笑意，拱手拜道，“多谢元尊慈悲，多谢元尊慈悲。”
陆印目中暗含讥诮，冷道，“不用。”
一点莹润的乳白色物体从陆印指尖溢出，似液似雾，既有液体的滴落感，触及到老妪额头时，七彩虹光一绽，那滴圆珠又像干冰挥发一般，溅起一小团袅袅白烟，散在空中。
老妪屏息。
来不及再与他们说什么。老妪一挥手，界碑一闪，界碑后显现出小路来，而老妪已原地盘腿而坐，开始吸收陆印给的这一“滴”先天之炁。
“走吧。”程天赐不知说什么，他对陆印有些愧疚，刚刚的对话让他知道陆印付出的东西有某种很重要的价值，而这种付出全因他而起，想到这里，他心中一沉。
“再等等。”陆印没动，他负手站在原地，朝程天赐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