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建武旧忆
瑾瑶2020-04-03 14:055,274

  默默裹紧了狐裘,蹭了蹭雪白的绒毛,才慢吞吞的下了车,四处望了一眼,已有佣人匆匆搬着一箱又一箱的东西,便随手招来一个小厮,问道:“那家伙呢?”

  “已经派人先送到老爷那去了。”

  金鹄浑身一震,睡意都惊醒了三分,顺手就给小厮一个暴栗,“小爷不是说了先送到我屋里去吗?”说完,就急匆匆的将狐裘扔给小厮,随手刨了刨耳发,往楼阁深处跑去。

  金陵公府邸之大,交错开来的楼阁屋檐低垂着冰凌,随处可见亭台楼阁与水池画舫,金鹄轻车熟路的翻过几堵女墙,沿着落叶无人扫的小路一路狂奔,好不容易一座楼阁出现在了眼前,连忙停下脚步,拍了拍自己衣上的泥土,整理了一下头发,才拾级而上。

  “公子,”侍女轻轻一福身,“老爷他去了织造府,估摸要中午才能回府上。”

  金鹄一听,心下松了一口气,问道:“小厮送来的东西呢?”

  “放在老爷书房里了。”

  宽阔的书房里,一尊只有膝盖那么高的小铁笼子里趴着一只异兽,身上带着一丝丝血迹,本来雪白的皮毛都发黑了,缠成了一团,它看似比寻常猫狗要大些,但却瘦骨嶙峋的,消瘦的脊背如一道锋利的刀刃,头上有两只褐色的小羊角,正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

  金鹄小心翼翼的四处看了看,上前戳了戳露在外面的一只手掌,那异兽似乎没有感觉,动都不动,金鹄这才发现,那异兽的胸口起伏十分微弱,似乎下一刻就要断气了,不由紧张起来,连忙把笼子打开,抱出它来,消瘦的身体如同一道乱石嶙峋的岩石一般,磕的人生疼。

  “喂,喂,还活着不?”耳边的声音时有时无,迷迷糊糊睁开澄蓝的眼睛,便看到十二岁的少年蹲在它面前,明丽的眼中似藏有一道璀璨的星河,它这才发现自己早就没有躺在风雪之中了,而是缩在一个锦绣织成的小窝里,雪白的皮毛被梳理得干干净净,柔软的绸缎盖在它身上,熏香的味道催人昏昏欲睡,下意识的后退几步,警惕的弓起了身体。

  金鹄撇了撇嘴,为了救下这个不知名的家伙,自己可费了不少银子,反而被这样对待,心中多少有点不甘。

  但这小家伙看起来还真不赖,雪白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质,他所有的狐裘中还找不出一件来能和它相比的,头上的两只褐色小羊角晶莹剔透,没有一点斑纹,澄蓝色的眼睛如同洞庭中一汪湛蓝的湖水,散发着粼粼微光,胸口一片雪色绒毛,四足如同小羊蹄,毛绒绒的尾巴比狐狸略小,如同一串流苏一般垂下。

  “诺。”金鹄对他招了招手,不料它反而龇牙咧嘴的对着他,雪白整齐的贝齿中发出低沉的“嗤嗤”声。

  小爷救了你的命你居然还这样对待我,金鹄的脾气一下子也上来了,冷着脸,道:“过来。”晶莹剔透的羊角缓缓对准了他,似乎下一刻它就要腾空而起直撞过来,金鹄干脆一把拎住它的后脊,异兽直蹬蹄子,用羊角来撞他,奈何它实在是太小了,根本无法构成威胁,金鹄抱住不停挣扎的它,一通乱揉,毛都乱成了一团。

  手感不错,嘿嘿。

  “小公子……”一旁的人连声劝道,“停手啊。”

  异兽这才发觉还有旁人,那是一个白胡子老头,着一袭白色衣衫。

  “夫子,你说这是什么东西?我在洛阳旁的雪地里捡到的。”金鹄一边问,一边抱住不停挣扎的它。

  异兽也挣扎累了,耷拉下了头,凌乱的白毛遮住了湛蓝的眼睛。

  夫子颤抖着老手,掀开它头上的白毛,只见它湛蓝的眼睛带着几分恨意的瞪着他,声音颤抖着说,“小公子,这,这是白泽啊!”

  “白泽?”金鹄举起它来,凑近仔细看了看,他的鼻子都挨着它的鼻头了,湿漉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根本无法把它和想象中的神兽结合起来。

  怎么看,都是一只长着羊角的小狗小猫而已。

  “成年白泽可以长到和人同高,这只白泽应该还小。”

  想起那天在雪地里偶然拾起这个快要断气的小家伙,金鹄便觉得自己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现在多少仙门磨刀霍霍,就只为了斩杀一只白泽,但如今南朝和北朝分裂而治,白泽又只在盛世出,乱世便隐逸昆仑山中。

  看样子,这只小白泽是在逃离时险些被猎杀,受了伤,才倒在雪地里的。

  金鹄看着那只无精打采的白泽,贴近它,低声道:“既然你是白泽,那自然能听得懂我说什么。”

  果然,闻言白泽便抬起了头,睁开一双湛蓝的眼眸看着他。

  “你现在道行还浅,连我都斗不过,更何况那些用心险恶的仙门,不如就跟着我,就算有朝一日你身份败露,也有金家作为屏障。”

  这一番循循善诱,白泽似乎有些心动,但还是没有回答。

  金鹄撇了撇嘴,道:“你自己想想,如果我想害你,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白泽湛蓝的眼睛如湖水轻轻荡漾,良久,才点了点头。

  “白泽……”

  金鹄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要叫他,只觉得头疼欲裂,昏昏沉沉之间,一道微弱的光渐渐进入了眼中。

  人面蛇身的怪物正睁着血红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在他面前投射下一片阴影。

  昏沉的感觉瞬间被驱散,金鹄浑身一震,立刻清醒了过来,后背冷汗直流,“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唾沫,下意识伸手一摸,还好,错金刀还在。

  烛九阴立起身来足足有三人高,浑身血红,似是喝饱了鲜血,黑圈缠绕着全身,浑身都是坚硬如甲胄般的鳞片,正反射着点点寒光,红色的眸子似乎没有眼白,直愣愣的看着他,良久,烛九阴吐出一丝蛇信子,他似乎对金鹄没有兴趣,缓缓潜游走了。

  金鹄一怔,过了良久才回过神来,连忙四处观望。

  这是一个类似地窖的地方,但起码有五人高,上面一点微薄的光透露下来,丛生的藤蔓绕着岩石互相交错缠绕,密室的正中心是一个玉台,一道白汉玉阶梯,和一个挂在墙壁上的巨型鬼面,整个玉台上,全是堆的整整齐齐的骷髅头。

  方才那人面蛇身的怪物居然没有趁机攻击他,金鹄想了想,从衣服的暗兜中取出一物,一只雪白的羽毛,是他出发前从白泽身上偷偷取来的,看来他免于攻击,十有八九是因为烛九阴感受到了白泽的气息,不敢贸然出动。

  扶着昏昏沉沉的头站起来,当下之急,是找到苏槿言,毕竟白泽的气息只能骗得过一时,万一烛九阴发觉了来个回马枪,可就惨了。

  可是这该往哪里走啊?金鹄一时有些头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约莫半个时辰之前。

  孙朔弄了一只火炬,很是眼尖的发现了异常,冲苏槿言招了招手,“小公子。”

  只见那是一片镶嵌着玉石碎片的墙壁,各色玉石皆有,但大抵都是次货,有很多的棉杂瑕疵,并不怎么通透,所以乍一看去,还以为只是一面凹凸不平的墙。孙朔一眼便发现别的碎片皆是凸出墙壁的,唯独有几片是凹陷下去的,孙朔取出匕首,将几块凹陷的玉石橇出来。

  果然,不一时,墙壁便震动起来,“喀嚓”一声,从中间分裂。

  “咔咔”数声响起,苏槿言心头一紧,还以为有什么机关,然而只是老旧的青铜齿轮卡住了,不由送了一口气。

  “小公子安心,这里是烛九阴宫宇,并非蜀王墓,没有谁会在自己的宫殿里设置暗门机关的。”孙朔显然认为苏槿言谨慎过头了。

  苏槿言摇摇头,那可不好说,毕竟烛九阴的年岁不比符鱼少多少,在这种地方,还是小心为妙。

  幽幽的火光照亮了大半个暗室,这里似乎是烛九阴堆砌各种祭品的地方,苏槿言仰头一看,大量半石化的玉石和长满铜锈的青铜器堆砌着,有的玉已经雕琢了出来,但有的依旧有半截在石头中,这些杂物堆砌在一齐,几乎有三人高,令人不由担心会不会坍塌。

  孙朔才走了没几步便听到一声脆响,一低头,太阳穴隐隐约约开始刺痛,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甚至开始冒出雪花,但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常态,孙朔定眼一看,一只已经生满铜绿的小酒樽被一脚踩碎,里面似乎还居住着一只蜈蚣,这一踩便溅出了绿色的汁液。

  也不知这个密室是不是和金鹄跌入的那个相连,孙朔一边喊一边四处寻找。

  苏槿言四处打量,来之前他设想过烛九阴宫宇中会遇到什么,但没料到会如此顺利,甚至让他有些起疑。除了才来时看到的那尊巨大的烛九阴雕塑,这里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蜀王陵无论是壁上的雕画还是主墓室里堆砌的明器,甚至是重重机关和死尸,都压倒性的胜过这个几乎一贫如洗的地方。

  “咔咔”的声音响起,墙壁开始渐渐闭合,暗室里透露的光线正在急剧消失。

  “孙朔!”不知为何孙朔竟呆呆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感觉黑暗袭来,苏槿言下意识冲过去拉起孙朔,一抓住瘦的只剩骨头的手腕,他竟突然回过神来似的,惨叫了一声,一把甩开苏槿言的手,将手中一包东西扔向苏槿言,朝密室深处跑去。

  “嘭”的一声,烟尘迷住了眼,措手不及之下来不及屏住气息,一股浓郁而奇特的熏香扑面而来,呛的苏槿言咳嗽了几声,香粉似乎洒入眼中了,瞬间眼睛火辣辣的疼,逼出了好几滴眼泪,赶紧闭上眼睛,仅仅依靠听力辨别。依稀间,密密麻麻虫子爬动的声音如潮水袭来,由远及近。

  海火驱散了眼中的异物,苏槿言睁开眼睛,眼眶中泪水还未拭去,带着泪光就借着手中的火光四望,各类毒物如同窥伺已久,从乱叠的玉石堆中爬出来,蝎子的尖尾上折射出一点寒光,一般的蝎子只有手掌大小,可这些蝎子却足足有小臂长短,光是蜇就有一个拳头大小,两钳就更大了,密密麻麻的,如同一片黑色的的潮水。

  苏槿言已经感到冷汗浸入了后背,手中符文成型,一只只冰蛇缓缓顺着玉石堆爬至他身边,一条线的竖瞳正凝视着那些毒物,惊鹤已跃入手中,深吸一口气,他只希望速战速决。在北冥边缘,这些东西长期在温暖的地下生存,只有气温最高的七八月才会出露地表,不可能在这个时节大量涌现,只有学过赶尸术的孙朔拥有唤醒这些东西的能力。

  说什么苏槿言也不相信自家陪读会对他起杀心,不知是谁暗中控线,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冰锥携着破空之势,将一只半人长的蜈蚣死死钉在墙壁上,绿色的浆水流淌而出,细长的脚抽搐着,不一会便没了动静,死透了。

  眼见面前终于清出了道路,苏槿言一个冲刺,四周的毒物又迅速围堵上来,巨型紫色蝎子一扑,钳子死死抓住了手臂,赤血瞬间沿着手臂滴落,毒蜇还没下去,惊鹤一扫,就被横向剖成两半,一甩,落在了地上,瞬间就有别的蝎子上来,一口吞下了自己同伴的尸体。

  别的毒物见强攻不行,就从高处一跃而下,冰蛇见机一把衔住空中的毒物,獠牙狠狠一咬,一抛,“碰”的撞成了一滩绿水和血肉。

  几只有半人高的蚰蜒看准最柔软的小腹,一把扑了上去,就算苏槿言速度再快,惊鹤也只是一把匕首,一扫下去,只斩断了几只,在同伴的掩护下,别的蚰蜒瞬间扑了上来,慌乱之下,苏槿言下意识的抓住蚰蜒,奈何这虫的毒牙已经刺入了腹里,毒颚又十分有力,这一扯,硬生生在小腹上划出了两道不怎么浅的伤口。

  苏槿言这一分神,就有更多的蚰蜒扑上来,冰蛇一个俯冲,一口吞下数只毒物,给了他宝贵的反应时间,惊鹤调转方向,一把刺入蚰蜒脑门,使劲往外一扯,才挣脱开来,虽然白衣上的血迹十分骇人,但也只是皮外伤。

  毒物渐渐受不住蔓延的寒气,有些个头小的已经被冻死了,看着面前的毒物如渐渐潮水般后退,苏槿言顾不上处理伤口,提起惊鹤便朝孙朔跑走的方向追去,虽然最多不过被拖了半柱香的时间,但苏槿言却觉得已经耽搁有一个时辰之久,颇有些嫌弃自己受伤后慢下来的身手。

  如果救不出孙朔……

  这样想着,牙关已经紧紧咬死。

  “咚”一声巨响,孙朔结结实实撞在了一人身上,但那人却好似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是被冲得往后退了一步,漆黑的屋子里,只能模糊的辨别出那人的轮廓。仅有的能视物的一只眼睛已经散涣,孙朔瘫坐在地上。

  那人微微点了点头,似是确定了什么,一把扛起瘫痪的孙朔。

  “咚”伴随几声巨响,地宫都开始颤抖,那人稳稳的站住脚跟,抬起头,看了看颤动的房梁和落下的碎石,背着孙朔望黑暗深处而去。

  “放下孙朔。”才转过身,足足有五人高的大门就被冰蛇硬生生撞开,苏槿言站在那,脚下是一片如同荆棘的冰锥,寒气迅速蔓延,缠住了那人的脚踝,几乎和大门同高的冰蛇嘶着蛇信子,拱着身,竖瞳如一道冰蓝色的线,盯着他。

  “轰”的一声,那人脚下蔓延起金色火焰,寒冰迅速融化,见他抬脚想跑,苏槿言几步冲上去,惊鹤白光一掠,朝他背脊而去。那人转身信手将孙朔一拉,挡在面前,刀刃迟疑了一刹那,趁着这个空档,那人提脚一扫,堪堪命中才受过伤的小腹。

  被逼退数步,右手一撑地面,苏槿言一咬牙站起来,整个手臂上已经有幽幽蓝色海火环绕,但过不了多久,又迟疑的驱散。

  孙朔作为赶尸匠,身上少不了尸气,贸然出手非但救不出孙朔,还容易伤到他。身上有邪气之人被海火一烧,除非实力过硬,否则很难存活。

  那人似乎知道苏槿言忌讳什么,似乎低低笑了一声,在寂静的地宫里,这轻轻一笑,回音在耳边回荡,显得分外清晰响亮。

  狠狠一咬牙,苏槿言手上都爆出了青筋,霎那间,寒气四溢,薄薄的寒冰迅速以他为中心四处散开,不一时,触目所及之处,皆是幽蓝的冰层。尖锐的冰棱从地表刺出,直袭那人。

  那人将背后的孙朔一抛,堪堪对准了凸出的冰凌。

  冰蛇的竖瞳迅速缩小,势如破竹的冲破重重冰棱,堪堪接住孙朔,那人几步跃上冰棱,在空中一个凌空斩,灵力如大山压下,冰蛇对天惨叫一声,化作一堆碎片四散。

  一把抗住下落的孙朔,那人踩着冰棱急速后退,挑衅似的轻轻笑了一声。

  他是明知我想保全孙朔,有恃无恐,才把他当成人肉盾牌使。

继续阅读:第七章,投鼠忌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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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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