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芸芸的张罗下,不到半日,整个永安城便都知道了姜萤和闻潜的关系。
如今姜萤出门买个烧饼,都觉得街坊邻居看她的眼神明显不一样了,有同情的,有另眼相看的,还有谄媚巴结的,但更多的人只是看个热闹。
这可是尚书府的大八卦,又牵扯到片州商盟,还和宫里沾上了边,简直就是杠上开花,狗血翻倍,可谓千载难逢啊!
姜萤倒是不甚在意,大摇大摆地啃着烧饼四处招摇,逛完首饰铺又逛裁缝铺,跟个没事人似的。
尚书府却是炸开了锅,好好的一顿晚饭,被闻潜砸了个稀巴烂,一众家仆埋头跪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好你个姜萤,竟敢在背后阴我,真当我不敢拿你怎么样是不是?”闻潜吹胡子瞪眼,拿起花凳上的佛手眼看又要砸了。
九姨娘急急上前接过拂手,藏到了身后。
“老爷,这花乃圣上亲赐,砸不得啊!”
没砸成拂手,闻潜怒气更甚,拎起花凳就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好好的红木花凳瞬间裂成几半,已然是报废了。
九姨娘看着地上碎裂的花凳,若有所思地低了低头,随后遣退一众家仆,悄无声息地走到闻潜身边。
“老爷莫要动气,二小姐的身世迟早是瞒不住的,此时抖出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你怕不是绣花绣坏了脑子,这能是好事?他日若是圣上问起,我该如何自处?树棠又当如何自处?”说着闻潜的火气又窜了上来,险些就要一巴掌扇了上来。
九姨娘吓得退后一步,几度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咬牙开了口。
“老爷不想别人知道二小姐的身份,无非是怕日后受她牵连,但若是此刻便借传言彻底划清界限,不是更能永绝后患吗!”
“永绝后患?”这个词深深地吸引了闻潜的注意,他稍稍恢复了些冷静,问,“如何永绝后患?”
这事其实说起来也简单,她姜萤不是爱说实话吗?那他也说实话不就得了!
就把他和姜语拂当年的恩恩怨怨全搬出来说呗!什么借着姜语拂商盟大小姐的身份沽名钓誉,利用完之后又弃之敝履,抛妻弃女逃窜皇城……
都可以拿出来说的嘛!
虽然难免会损些名声,但他闻潜的名声又何时真的好过。
初到永安时,遭到商盟抵制,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若不是使了些手段将闻树棠送进宫,他能有今天的辉煌腾达?
多少人如今还在背后骂他是个卖女求荣的无耻之徒,不过是碍于他如今的身份没有拿到明面上说罢了。
而且他只需用些本就没有的名声,便能完全划清与姜莹的界限,再想想姜莹来永安的目的,这何止是不亏,简直是稳赚不赔!
闻潜也不傻,方才不过是被气昏了头,这下听到九姨娘的话,脑子清醒了许多。
可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真的要让闻潜当众说出当年干的那些龌龊事,还真的是有些不体面。
九姨娘一眼看穿闻潜的心思,又说:“倒也不必说的那么细,头是二小姐起的,咱们只需顺势而为,替她多发两句牢骚便好了。”
这法子也算精妙,若是闻潜此刻跳出来自己掀自己的老底,着实有些刻意,但如果只是在姜萤放出的消息上添油加醋一番,以她的立场来讨伐,便顺理成章多了。
闻潜心里认同九姨娘的话,但也并没有马上首肯。
九姨娘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他这是在等她挺身而出,主动揽下这脏活儿。
遂俯了俯身又道:“老爷若是信得过妾身,便将此事交给妾身去办。”
就等着她这话呢!
闻潜当即点了头,但却还有一事心存疑虑:“以她的脾气,话都起了头断然没有不说完的道理,这其中莫不是还有诈?”
这回九姨娘是真的不敢瞎说大实话了,很明显就是有诈的。
姜萤摆明了就是要逼他自己揭自己的短啊!
踌躇之间,闻潜也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层,火气再次窜了上来,矢口大骂。
“好你个孽种,当年就不该生下你!”
摔桌砸椅的声音再次从屋中传出,噼里啪啦响个不停,乍一听还以为府中有什么喜事在放鞭炮。
这一边姜萤听到尚书府传来的消息,却是真真切切地乐开了花,转头就让小六子多盛了两碗饭。
“尚书大人不愧是尚书大人,果然是胸怀如海,海纳百川啊!”
阿咸听到这话眉心一锁,重重放下了碗。
“他……坏人!”
“对对对!阿咸说的对,他是坏人,我不该夸坏人,我的错!”姜萤说着夹起一块鸡腿放入阿咸的碗中,又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我们阿咸才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谁是坏人可都看得清楚呢!”
阿咸闻言痴痴笑了一声,埋头啃起了鸡腿。
姜萤放下碗,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一如慈母注视年幼的儿子。
他什么都好,就是脑子混沌了些。
想着她轻叹一声,转身上了楼,趁着客人还没来,她得先休息片刻。
所谓的客人,自然是司风眠了,姜萤将失窃的事情闹到大理寺,他今晚必定回来。
果然,刚过三更,屋顶上便响起了熟悉的响动。
姜萤放下账本,爬上屋顶,只见司风眠已在檐上候着了。
今日他穿了一身夜行衣,半蒙着面,还带着剑,也没有赤足,显然是从办完什么差事。
见着姜萤,他扯下蒙面,看见她钗环琳琅,一点儿也不像刚睡醒的样子,眼中有微微的惊讶,问:“二小姐知道我要来?”
姜萤莞尔一笑:“也可能我和公子一样,只是刚办完事呢?”
司风眠闻言将手中的剑往后放了一放,又倚到檐上,才佯装漫不经心地问:“听说客栈昨晚遭了贼?”
姜萤当即作惊讶状:“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见她如此神情,司风眠轻轻笑了一声:“那二小姐的意思是大理寺弄错了?”
“大理寺?竟然都惊动大理寺了!”姜萤再作惊讶状,转头却又嗔道,“不过只是十筐琉璃盏,就惊动了大理寺,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
“十筐?”司风眠语气一僵。
“怎么?公子也觉得太少?”姜萤继续装疯卖傻。
司风眠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姜萤盈盈一笑,俯身坐了下来:“不过说起昨晚那贼,倒是挺奇怪的。”
“哦?哪里奇怪?”司风眠也跟着坐下。
姜萤故意看了他一眼:“这贼有本事在我客栈自由出入,还不惊动任何人,脑子却不太好使!”
司风眠笑着看她,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也不接她的话。
她又继续往下说:“但凡有点脑子的贼,都该知道最值钱的东西在我房中,可那贼搜遍了客栈,却连我的房间都没有进,你说奇不奇怪!”
司风眠忍不住插嘴:“不是拿走了一……十筐琉璃盏吗?”
“说起琉璃盏,就更奇怪了!琉璃盏旁边就放着一盒子铁皮石斛,那小厮们懒散惯了,盖子都没合上,就那么摆在琉璃盏旁边,足足有五斗呢!”姜萤说着叠手一拍,“难道这石斛不比琉璃盏值钱,比琉璃盏好拿吗!”
“……”司风眠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想说,兴许那贼不认识铁皮石斛呢……
姜萤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当即又说:“要说有贼不认识铁皮石斛,我也是不信的,那西市最大的药铺,每日让人敲锣打鼓满大街的高价收货,就连客栈送菜的老伯都知道那是顶值钱的药材!但也不排除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司风眠几乎是脱口而出。
姜萤却故意吊足了他的胃口,拖长语调看着他一字一顿:“那人根本就不是贼。”
绕了这么大个圈子,终究是回到了正题上。
姜萤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司风眠就是那所谓的贼,但他来客栈却不是为了偷东西,而是为了找人——木簪的主人,沧州永王府的余孽。
司风眠自是早听明白了,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聪明人之间的默契,只要话没有完全说破,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试探着问:“听二小姐的意思,是要找出这个人?”
姜萤连连摆了摆手:“找人?那不是大理寺的差事吗?我费这力气干嘛!”
司风眠顿时有些拿捏不准了,又问:“那二小姐……准备就这么算了?”
姜萤闻言激动地一拍手:“算了?开什么玩笑!十筐琉璃盏,几十两银子呢!肯定得找回到啊!”
说完还一副不找回琉璃盏决不罢休的模样,看得司风眠忍不住憋了一口气,合着姜萤这是不敢对皇后下刀,便拿他开涮了。
但想了一想不过也是银钱的事,倒也不算什么。
遂松口笑了:“二小姐说的对,是得找回来。”
说完起身要告辞,却没想到姜萤又叫住了他:“公子这就要走吗?大晚上特意来找我,就没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
司风眠心中冷笑,所谓的“事情”,刚才不都聊完了吗!但明面上还是要圆场的,只说是路过来看看她。
姜萤一听这话顿时喜笑颜开,有模有样地俯了俯身。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有劳公子惦记了!”
“二小姐不必多礼。”
司风眠说话时还笑着,一转头却是另一番神色,狭长的桃花眼低垂,眸中闪过阵阵阴寒,穿行于浓重的夜色之中,宛如一个嗜血的鬼魅。
姜萤站在檐上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像他这样的人会有感情吗?
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