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萤出了藏经阁,众人还在聊着她与岑延之的八卦,热情丝毫不减。
颜玉楼往旁边挪了一挪,似是有意腾出位子,她也正想去问一问“延之哥哥”的后续,但闻树棠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派人将她请到了偏门。
太监宫女都退下之后,门后只剩姐妹二人。
闻树棠捏着双手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哑着嗓子叫了一声:“清夜……”
闻清夜,便是姜萤的本名。
而姜萤太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如今只觉得一阵陌生,冷不丁哆嗦了一下。
“还是叫我姜萤吧,习惯一些。”
闻树棠张了张口,却还是叫:“清夜……”
惹得姜萤一阵头疼,但想到对面是闻树棠,便就忍了,只揉着太阳穴问什么事,闻树棠又捏着手踌躇了好一阵子,才哀求似的问她能不能不要和闻潜作对。
说句良心话,姜萤还真没想过与闻潜作对,大多时候都是逼不得已。
但此刻也不想跟闻树棠解释这么多,主要是怕她听不明白,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你劝我还不如劝他。”
闻树棠闻言立马往后缩了一缩,心说她哪儿敢劝闻潜,不被他骂就该烧高香了,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她深知姜萤和闻潜之间积怨太多,还是不提为好。
二人久别重逢,心里都有些感触,却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只是沉默。
风吹起墙边的老树,叶子沙沙作响,前院的说话声一阵阵传了进来。
闻树棠听得清楚,一时八卦之心作祟。
“你跟小岑先生的事,是真的吗?”
还真是个好姐姐啊!十多年不见,一见面就问起了八卦。
姜萤一阵无语,撇了撇嘴反问:
“有人还说你儿子长的太好看,不像圣上亲生的,你说是不是真的?”
闻树棠一听这话,当场急了,脸色涨的通红。
“这都是谁传的乱七八糟的话,不怕传到圣上耳朵被治罪吗!”
姜萤见她一副沉不住气的模样,跟小时候一个德行,没好气儿地“切”了一声。
“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想怎么就怎么说,你管得过来吗!”
言罢,又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拐弯抹角地问起了陈裕泽,即闻树棠不满九岁的儿子,当朝七皇子。
闻树棠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眼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只说在上书房念书。
姜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有机会的话见一见,怎么说也是亲外甥,闻树棠却没表现出过多的热情,顺着话道有机会再说。
这反应让姜萤有些意外。
按理来说,她和闻树棠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怨,也就是闻树棠离开片州时吵过一架,不至于惦记至今。
遂半开玩笑地问:“不敢让我见他,不会真不是圣上的孩子吧?”
闻树棠一听这话又急了,激动地手舞足蹈,解释了半天也没个重点,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
见她这样,姜萤噗地笑了一声,说只是开个玩笑,别太认真。
闻树棠却仍是一脸认真,说永安不比片州,话不能乱说,还嘱咐姜萤不要口无遮拦,指不定就惹祸上身了。
话里头流露出些不经意的关心。
姜萤低了低头,心上淌过一丝暖流,转口问起闻树棠这些年在永安混的如何。
闻树棠瞬间洋溢出得意的神色,说有圣上和闻潜罩着,就连皇后也不能把她怎么样,还说待到陈裕泽顺利继位,日子便更好过了。
说完惊觉说漏了嘴,又慌忙捂上嘴,左顾右盼,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蠢得让人不忍指责。
二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闻树棠才支支吾吾地说起闻太也的事。
“我听爹说你要查真相,是真的吗?”
姜萤侧头看了她一眼,点头说是真的。
闻树棠一听又有些着急了,将她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你糊涂啊!这是禁案,查了要掉脑袋的!”
“那又怎样?”姜萤耸了耸肩,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见状闻树棠更着急了,劝了好些话,看她一句也没听进去,又扯着她的袖子露出些哀求的神色。
“算我求求你,别查了,好不好?”
语气里带着些宠溺的意味,和从前劝她不要和姨娘们吵架一个模样。
这使得姜萤忍不住也软了语气。
柔声问:“为什么不想我查?”
一句话又将闻树棠问在原地,她斟酌了好久,眼里忽而盈出浅浅的泪光,似是十分不忍心。
“我怕你出事……”
凄凄切切的模样,引得姜萤当场背过身去,险些也跟着哭了。
她强行逼回了泪意,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
“我又不是你,没那么蠢!”还说,“以后没事不要见面,惹得圣上和皇后猜忌。”
说完快步离开了偏门,任凭闻树棠在身后如何叫唤,也没有回头。
姜萤一路走到前院,再看见颜玉楼,也没了追问下去的兴致。
冲她点了点头算是告别,尔后当着一院子人的面,堂而皇之提前离开了藏经阁。
反正皇后撺掇这群人传谣,便是打定了心思要坏她的名声,那多做些几件更不羁的事情又有何妨!
想着,姜萤喝退了前来阻拦的太监,大摇大摆地出了宫。
本来想去蒙学馆和岑延之聊一聊南宫惜月的事情,但想到人多眼杂,便作罢了。
一个人悻悻地回了晚来客栈。
没过多久,便看见陈芸芸沉着脸来了。
说宾客名录的事情和招风楼里侍卫闲聊的事都查清楚了,确实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为的是阻止姜萤去翻经节。
姜萤顿了一顿,问搞鬼的人查到没有,陈芸芸神色有异,俯到她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果然是他!”
姜萤说着一笑,转头让陈芸芸帮她写一张商契。
陈芸芸将信将疑地按着她说的写了,写完却不明白用意,愣着眼问干什么用。
她却只是拿过商契,神神秘秘地做了个“嘘”的手势,只道明日便有分晓。
是夜,三更的梆子刚刚打过,司风眠如约而至。
见着早已等在屋顶的姜萤,眼里有些惊讶。
姜萤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迎着夜风发丝纷飞。
“公子第一次来找我,便请我喝了酒,这么久了,也忘了回请公子。”
说着将手里的酒递给了司风眠。
司风眠接过酒,挑眉一笑,仰头喝了一口。
喝完却听见姜萤说:“公子就不怕我下毒吗?”
“咳……”
司风眠呛了一口酒,呆呆地看着姜萤,只见她从袖中缓缓掏出了一张纸。
那纸不是别的,正是翻经节的宾客名录。
未等他开口,又听见姜萤说:
“公子好手段,先是派人在招风楼里传闲话,引得陈芸芸心神不宁,又买通光禄寺的录事,抹去了名录上最重要的萧夫人,让我险些真的以为皇后要对我下手。”
听到这话,司风眠不动声色地放下酒壶,挨着姜萤坐了下来。
姜萤浅浅一笑。
“其实公子猜的没错,若是当时陈芸芸极力阻止,我最后肯定也不会赴宴,而我若不赴宴,娘娘必然就以为我暗中与闻潜联了手,那我和娘娘的缘分,可就真的走到尽头了!”
司风眠撇头看了她一眼。
“那为何最后还是去了呢?”
姜萤又是一笑,挑着眉反问:
“若是娘娘真的要对我下手,难道不该在宾客名录上将‘萧夫人’三个字用朱砂圈出来吗?为何还要抹去呢!”
司风眠听了这话,顿时恍然大悟。
他让侍卫传出南方杀手的消息,是为引陈芸芸去查宾客名录,又故意将宾客名录上的萧夫人抹去,则是为了做出皇后根本就没想与姜莹合作的假象。
最终目的都是阻止姜萤进宫,让皇后误以为她已经暗中与闻潜结盟,从而使两人彻底反目。
这两件事情分开来看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合在一起却又自相矛盾。
就像姜萤说的,如果皇后真的要杀她,就算是作假,也会在名录上给出足够的筹码,引诱她入宫。
而不是明摆出一副“我根本不想合作,就是要杀了你”的姿态,好让她闻风而逃。
说来说去,是司风眠聪明反被聪明误,太过谨慎,反而让姜萤找到了破绽。
但事已至此,已然没了回转的余地。
姜萤怕是留不得了。
想着,司风眠杀心已起,伸手就要取藏在腿边的匕首。
却忽觉眼前一片模糊,手脚渐渐没了力气,再看手边的酒,心中一阵懊恼。
姜萤却是两手一摊,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提醒过公子的,是公子不相信我下了毒。”
司风眠挣扎要起身,却无力地瘫软了下去,靠在檐上完全没了动弹的力气。
姜萤拍了拍屁股起身,拿出陈芸芸事先写好的商契,在他的眼前来回晃了一晃。
“公子只要在这上面摁下手印,名录的事情,我便当做没有发生。”
司风眠中了药,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纸上写着什么。
姜萤耐心解释:“这是一张商契,先前闻潜已经签过一份了,公子再签了这一份,招风楼便是闻潜和公子合营的生意了。”
简单来说,司风眠只要签了这个商契,不管他是不是受了闻潜指使,破坏她与皇后合作,以后都将被视作一丘之貉。
而且只要将两张商契拿到皇后面前,等待他的便是万劫不复。
司风眠觉出其中利害,再看眼前笑意盈盈的人,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忽然明白,姜萤的狠,是藏在笑意背后,刻在骨子深处的,虽不外漏,但杀人于无形。
而他却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萤割破他的手指,在商契上摁下了手印。
做完这一切,姜萤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便算是成了!还麻烦公子明日将三千两银钱送到妙安钱庄。”又说,“我先去找个稳妥的地方,将商契收好,公子在此处好好歇息歇息,约摸过一两个时辰,药劲儿便过去了。”
说完轻轻拍了拍他的头,一副哄小孩的神情。
夜空之下,司风眠看着姜萤的背影,想要捏拳,却因使不上力放弃了。
“姜……萤!”
最后,他恨恨地喊出这个名字,眼底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