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小六子便备好了马车,喊姜萤下楼。
姜萤刚刚睡着,半梦半醒地睁开了眼,又发了好一会儿呆,才下床梳妆打扮。
阿咸见她要出门,立马回房取剑,取完剑却发现马车已经走了。
正要追上去,小六子拦住了他,将他神神秘秘地扯到一边,一阵耳语。
他才作了罢,背着剑站在门口当门神,怒目盯着来往路人,吓得众人纷纷不敢靠近。
马车慢慢悠悠驶向郡主府,刚进豫康坊,就看见元好站在路边挥手。
姜萤连忙让车夫停车,车还未停稳,元好已经跳来了上来,掀帘而入,一屁股坐在了对面,丝毫也没跟她客套。
姜萤见状笑了一笑,注意到她腰间别着软鞭,又瞬间睡意全无。
“难不成郡主今日除了赏花,还有别的事要做吗?”
元好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腰间的软鞭,拍着脑门一笑。
“忘了!这不是我的东西,我可不会用鞭子!”
说着解下软鞭,一脸嫌弃地扔到了座下,又擦了擦手才作罢。
姜萤看得一头雾水:“……那这软鞭是谁的?”
“那帮狗东西的啊!方才拦着我不让出门,被我一顿好揍,估计这会儿还躺在地上晕着呢!”
元好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想来是这样的事没少干过。
姜萤一时也不会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优秀!
马车从西城门出了城,一路向西驶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出城的马车,大多都是朝着清泉山去的,姜萤探出头,想从中寻找岑延之的马车,却只看到乌泱泱的人头。
元好只以为她是着急赏花,便说:
“每年这个时候,城里的人就像疯了一样往清泉山涌,今日天气如此之好,出城的人更多,待会儿到山脚下,免不了还要下去走呢!”
“是吗?”姜萤颤颤笑了一声,抿着嘴放下了帘子。
元好打着哈欠点了点头,转头说昨晚太兴奋没睡着,正好补个觉。
说完便闭上了眼,没一会儿还打起了呼噜。
姜萤看着这模样,心里有些感触,都说只有心无旁骛的人才能做到倒头便睡,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想着砸了咂嘴,也靠着马车闭上了眼,心中却惦记着客栈的事。
掐着时间,闻潜的人该是已经到客栈了。
但事实上她算的时辰还是太晚了。
九姨娘已经到了半盏茶的功夫,看着被阿咸打得满地爪牙的一众家丁,慌慌张张从袖中掏出了信。
“阿咸,快住手,是你家小姐让我们来的!”
却不曾想阿咸连看都没看一眼,当场抢过信撕了个粉碎,还扔了她一脸。
九姨娘双手在空中抓来抓去,最终只抓住了几块残片。
“你这是干什么!这可是你家小姐写的信!”
“滚!”
阿咸一声怒吼,吓得过路人都颤了三颤。
九姨娘自然也吓得不浅,哆嗦着想要与他说理,但心知他是个脑子不好使的,又只好作罢。
带着一众家丁灰溜溜地走了。
然而她是走了,看热闹的人群却还没尽兴,一个个赖在门口不肯走,苦苦等着后续。
小六子这才大摇大摆地从走了出来,一敲手中的铜锣,唱戏似的说:
“我家主子姓姜,她家老爷姓闻,姜闻姜闻,分了道就不再是一路人!”
一句话下去,人群中顿时起了私语,纷纷猜测九姨娘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难不成这九姨娘是替尚书大人来求和的?”有胆子大的问出了声。
小六子闻言笑而不语,又敲了一声锣,示意大伙散场,转身便进了院子。
阿咸紧接着也跟着进去了,顺手锁上了大门。
门前看热闹的人一看这情景,顿时好奇心大涨,猜测连天。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默认了?”
“肯定是!刚才她掀马车帘子,我还看见里面藏着一个大箱子呢!”
“我也看见了!那箱子一看就是装着银钱呢!”
“这姓闻的也真够可以的,害死了糟糠之妻,又想用钱来收买女儿!他还算个人吗?”
“呸!他算个屁的人!”
一时间谩骂四起,一路从晚来客栈传到尚书府,也不过只用了半个时辰的功夫。
九姨娘回到府中,坐下来仔细想了又想,最后总算是彻底想明白了。
这明摆着又是着了姜萤的道啊!
想来她根本就没有打算卖掉招风楼,不过是扔给闻潜的诱饵罢了,要的就是让她带着银两去客栈,再演一出翻脸不认账的戏码。
九姨娘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起先闻潜要在家宴上抵制招风楼,她就劝他不要招惹姜萤,他却执意不听,这下好了!如今全永安城的人都知道她抬着银子去晚来客栈求和,还被打了出来。
先不谈面子不面子的,这事传到宫里,难免又要惹出许多闲言碎语,皇后那边的人趁机做些文章也是必然的事。
真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就不该听他的!”
九姨娘看着脚边的一箱银钱,欲哭无泪。
这一边姜萤却是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赏着郊野的风景,优哉游哉地朝着清泉山而去。
就像元好说的,来赏花的人奇多无比,将唯一一条上山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二人只能下了马车,步行上山。
元好倒是乐得自在,一路雀跃无比,就是苦了姜萤了。
众所周知,她是个能坐着绝不会站着,能躺着绝不会坐着的主儿,别说爬山,她连走路都恨不得有人帮她抬脚。
没走几步路,她已经喘的接不过气,瘫在路边的石头上不想动了。
元好凑了过来,蹲下身就要将她往背上揽。
姜萤见状一愣,连忙将她推开,又连说好了几声“使不得”,元好这才作罢,挠了挠头发自言自语。
“好像是有点不合礼数……”转头又说,“我走的快,先去山顶等你,你也不用着急,慢慢来就行了!”
说完安慰似的拍了拍姜萤的肩膀,大步流星地朝山上走了。
没一会儿功夫,便不见人影了。
姜萤一屁股坐回石头上,看着她的背影感叹了一声。
“不愧是西州女子啊!比不了,比不了!”
但其实就算元好不说先去山顶等她,她也得找个理由让元好先上去,毕竟她可不想和顾长清正面硬碰硬,还是先派个前锋先去探探路为好。
据她所知,元好也不是第一回跟顾长清交手了,对付他,或许元好更有经验。
想着,姜萤索性瘫在石头上不想动了。
时辰尚早,且得给元好一些发挥的空间!
元好这边一路小跑着上了山顶,连大气都没喘一口,真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山顶的人明显比山下要少,又因今日出尘子道长开坛讲道,景明寺大门紧闭,全然不似平日踏破门槛的模样。
元好绕着寺前的一片梨花来回走了几圈,觉得也就那样,并没有世人夸得那般绝美,不过就是花儿嘛!
她院子里多的是。
绕着绕着,便绕到了后门。
后门僻静无人,又临着断崖,鲜少有人踏足。
元好无所事事地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正要走,却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那声音她再是熟悉不过,低沉中略带一丝沙哑,淡如清风,又淳如佳酿,让人听了骨头一阵酥麻。
她下意识要冲进去,想起来没带剑又迟疑了半刻,但最终还是一脚踹开门,闯了进去。
纵使是没拿剑,气势上也绝不能输,元好横身一拦,指着眼前的人高声一喝。
“顾长清!我可算逮到你了!”
顾长清闻言微微一抬眼皮,清浅的眸子静无波澜,宛若一潭幽凉的湖水,浅灰的衣袖稍稍一抬,便遣退了身旁的岑延之。
元好指着顾长清高声质问:“为何不去烟花楼了?你存心躲着我是不是?”
声音惊动了院外的鸟,一只接着一只扑棱着翅膀从树丛中飞起。
顾长清做了个“嘘”的手势,提醒她莫要搅扰了道观的清净。
元好不依不饶:“我告诉过你,只要你不再插手南宫家的破事,我就放过你!”
这句话都是元好每次必说的话,只要二人碰面就一定不会少,雷打不动,数年如一日。
顾长清早就听腻了,却还是微笑地看着她,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
元好卯足了力气再放狠话:“你别以为冲我笑,我就会放过你!”
顾长清却镇定自若,指了指她空空如也的手。
“缺了样东西。”
元好一皱眉:“什么东西?”
“剑,郡主今日忘了拿剑。”
顾长清说着淡然一笑,顺着她的手稍稍抬眼,被几枝探进院中的梨花吸引了目光,微微有些出神。
元好顿觉受到了轻视,强行挡住他的视线,双手在他面前比划。
“别看花,看我,我和你说话呢!”
顾长清听到这话,笑着收回了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的脸,她却又觉得不好意思了,收手挡住自己的脸。
“别看我!看花!”
顾长清不轻不重地拂下她的手。
“那我到底是看花,还是看郡主呢?”
冰凉的触感落在手上,元好下意识缩了手,紧紧背在身后,提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又憋了回去,只固执地说:
“反正你一天不和南宫家断了关系,我就一天不会放过你!”
顾长清却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摊了摊手。
“只要郡主乐意,顾某奉陪到底。”
说着,目光又落回了梨花之上,似是勾起了某些回忆。
元好气得扬起了手,眼见着就要打在顾长清身上,又猛地收了回来。
她没有办法真的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就算此刻手中拿着剑,也不敢真的刺过去,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这或许,便是世人常说的喜欢吧!
因为喜欢,所以舍不得;因为喜欢,所以一直纠缠;因为喜欢,所以莫名其妙……
良久,顾长清似从思绪中抽离出来,慢慢转过头看着元好,迟疑了一会儿。
“提醒郡主一句,姜萤不是个好人。”
元好先是一愣,尔后奋起反驳。
“你说她不是好人就不是好人吗?我还觉得你不是好人呢!”
顾长清没有接话,眼光淡淡扫过她的脸庞,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绪,顿了一顿,转身朝讲坛去了。
元好连忙追了两步,又停下来大骂。
“姑奶奶要和谁交朋友,用不着你管!”
顾长清闻言脸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似是早料到她不会听劝。
元好顿了一会儿,又道:
“我就觉得她是好人,至少比你好!”
这一次顾长清侧了侧眸,比他好?
呵……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