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木槿花香
雪晚来2020-03-28 15:093,437

  姜萤赶到景明观的时候,元好与顾长清的交锋已经落下帷幕,只余岑延之守在门前。

  他今日穿了一身纯白的道袍,头上别着道簪,活脱脱的小道士打扮,看得姜萤忍不住打趣。

  “这是哪家的小道士下了山,怕是要祸害不少良家少女啊!”

  一句话惹得岑延之风淡云轻的脸瞬间起了狂澜。

  她果然还是学不会说人话!

  结果还没来得及骂她,又见她整个人靠了过来,瘫在他肩上犹如一块牛皮糖,怎么甩也甩不掉。

  姜萤惨白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说:

  “先生!你就让我靠靠吧!我一大早没吃饭就出了门,又是马车颠簸又是爬山的,我现在眼冒金星,就差一头栽在地上了!”

  岑延之见她脸色确实不大好,看着也不像说谎,嘴上虽是依旧说着“走开”的话,手上的力气却明显小了不少。

  察觉到这一点,姜萤愈发放肆了,整个人靠在了他身上。

  岑延之又象征性地推了一推,见她依旧没有收敛的意思,索性便不管了,任由她靠着。

  山间的风比山下凉,裹挟着丝丝寒气,打在身上沁骨的冷。

  姜萤冷不丁呲了口气,又往岑延之身上蹭了一蹭。

  岑延之适时提醒:“不要太过分。”

  姜萤却装作没听见,靠着他的肩闭上了眼睛。

  恍惚之间,她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若游丝的木槿花香,夹杂着观中的檀木香从鼻尖缓缓飘过。

  一阵莫名的倦意忽而朝她袭来。

  “好困啊!”

  她喃喃说着,眼前无端浮现幼时的记忆。

  铺满白石子的院落,临水而建的阁楼,不远处飘来幽幽的花香,姜语拂拿着账本教她看账,闻树棠和闻太也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淳姑姑新做好的烧饼热气滕滕,阿咸练剑时又不小心打翻了醋坛,空气里弥漫出一阵酸味……

  “咯咯……”

  她轻笑出声。

  岑延之闻声撇头,心莫名一颤。

  是幻觉吗?他好像看见她笑了,不是平日那般勾着嘴角似笑非笑,而是真正地笑了,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盈着一深一浅两个酒窝。

  但只是一瞬,姜萤就像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猛地睁开了眼,无比惊恐地看着他。

  “我刚才做梦了吗?”

  一切发生的太快,岑延之还没有缓过神,木然地点了头。

  点完头又觉得这个举动实在蠢得离谱,立马站起了身。

  “大白天做什么梦?右相还在里边!”

  提起右相,姜萤一拍脑门,终于想起了正事。

  “里边什么情况?两个人打起来了没有?”

  岑延之还沉浸在恼羞成怒的情绪之中,不耐烦地吼:“你自己不会看吗?”

  “吃火药了啊?说话这么冲!”

  姜萤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趴到门缝探查情况去了,看了半天也只看到元好一个人,傻傻地背对着门站着,也不知在干什么。

  “没看见顾长清啊!”

  又找了一圈儿,确定只有元好一人,姜萤转过身看着岑延之。

  岑延之刚要说话,只见元好忽然推开门走了出来,她脸色铁青,双拳紧握,一脸十分生气的神色。

  姜萤避让不及,被门重重拍到墙上,后背狠狠撞在了棱上。

  元好愤怒地看着她。

  “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

  姜萤在心中编织了无数个理由,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实在没办法看着元好的眼睛撒谎,那双眼睛太澄澈了,澄澈的没有任何杂质,任何谎言都像是一种亵渎。

  元好说完冷冷看了她一眼,拔腿就走。

  “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们不是朋友了。”

  姜萤忍痛追上去,试图拉住她,却又被她狠狠甩到一边。

  “我就当从未见过你。”

  言罢,元好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姜萤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然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岑延之缓缓走上前。

  “为什么不解释?你不是能将黑的都说成白的吗?”

  “是吗?我有那么厉害吗?”

  姜萤自嘲了一声,只觉后背一阵钝痛,忍不住呲了呲牙。

  岑延之这才看了一眼她的后背。

  方才元好推门时力道十足,她这一撞必是撞的不轻,想要询问她的伤势,却因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作罢。

  只柔声道:“早些回去吧!”

  姜萤闻言笑了一笑,却难掩心里的落寞,瘦弱的身躯在山风之中更显消瘦。

  这让岑延之生出了些许怜惜,他一直都知道,在她那游戏人间的外表之下,还藏着另一个姜萤。

  那个姜萤活得极其认真,还有些可笑的单纯。

  他终是忍不住又开了口。

  “姜萤,你要走的路,本就不会有朋友。”

  “我知道。”

  姜萤背对着他没有回头,默然消失在山寺的转角。

  岑延之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山野鸟鸣,搅得他心神不宁。

  回到讲坛,顾长清已经在座位上了。

  看见岑延之进来,笑着问他。

  “你跟她约好的?她带元好来,你找机会引我去院中?”

  岑延之自知一切都瞒不过顾长清,坦白地点了点头。

  顾长清又是一笑:“你倒是一如既往的诚实。”

  再没继续往下说。

  台上的出尘子道长正与人辩说“大道有情”还是“大道无情”,来人秉持“大道有情”,慷慨陈词,洋洋洒洒说着长篇大论。

  出尘子道长却只捋了捋手中拂尘,反问:

  “道友口中的‘情’是哪个‘情’,是无情的‘情’,还是有情的‘情’?”

  惊天一语,引得辩道者当即甘拜下风,退回了座上。

  顾长清转头问岑延之,似是若有所指地问:

  “你觉得是有情,还是无情?”

  岑延之顿了一顿:“自是无情,若是有情,便乱了秩序。”

  顾长清话锋一转,又问:“那你对姜萤是有情,还是无情?”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岑延之脸色一僵,他轻咳了一声,随即道:

  “我与她不过几面之缘,何来有情。”

  “是吗?”顾长清笑而不语。

  他也算是看着岑延之长大的,脾气秉性自是了解一些。

  为了一个不过几面之缘的女子,编造谎话诓骗他,还真是有悖他一贯的作风。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要不就是被那姜莹勾走了魂,要不就是筹谋着什么大事。

  比起前者,顾长清更愿意相信是后者。

  遂又问岑延之:“你真的要查闻太也的事吗?”

  这句话算是问到了岑延之的心坎上,其实不管有没有姜萤这样一个人出现,只要找到合适的契机,他都会去彻查这件事情。

  不只是因为闻太也是他的学生,更关乎他心中的大道。

  大道确实无情,但无情不代表冷血。

  这些年来,他一直游走于权势争夺的边缘地带,亲眼目睹了太多的厮杀,说是血流成河、枯骨成堆也不为过。

  但这些他都可以视而不见,权力的高塔本就由血命铸建而成。

  唯一的不能触碰的底线是孩子,孩子在这一场厮杀之中,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

  若是连毫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都要沦为权势的牺牲品,那么所谓的大道就将毫无意义,大道里的无情,本该是有了选择才应运而生的代价。

  孩子连选择都没有,为何要承受代价?

  顾长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为此毁了岑家世代的声誉也在所不惜吗?”

  岑延之嗤之以鼻:“声誉?不过是世人口中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罢了!”

  见他这神情,怕是心意已决了。

  顾长清恍然长叹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作为岑太傅的学生,岑延之的半个世伯,他理应劝一劝的,但他此刻却不想劝,因为他也不知道岑延之要走的路是对是错。

  就像他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对待元好一样。

  他似乎是不讨厌她的,偶尔也会在她身上寻得几分南宫山月的影子;但有时又是排斥她的,不想与她有任何纠缠,也不想别人口中听到她的消息。

  矛盾而复杂,时间久了愈发难以分辨。

  听闻她卷入是非,也生出了想伸手拉她一把的悲悯。

  “该如何是好呢?”

  顾长清像是在问岑延之,又像是在问自己。

  但他最终也没有完全表态,到底是支持岑延之查还是反对,只是将提醒元好的那句话转赠给了他。

  姜萤不是个好人。

  这是顾长清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事。

  但显然岑延之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回城的第一件事便是亲手熬了消肿去痛的药,做成药膏,从院墙外扔进了姜萤的房中。

  彼时姜萤正在俯在窗台上发呆,先是看见地上的药膏,再回头寻人时已没了踪影。

  她迟疑地拾起药膏,檀木盒上残留着淡淡的木槿花香,那是岑延之身上独有的味道,不禁盈出了淡淡的笑意。

  这个岑延之,还算有点良心!

  她沾了一点药膏,艰难地抹在背上,丝丝清凉瞬间驱散了不少痛意,也稍稍抚平了心上的褶皱。

  其实她何曾不想光明磊落,简单率性,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对人假笑,不用满口谎话,不用算尽心机,不用遭人讨厌……

  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不是吗?

  有的人生来就有做自己的权力,而有的人生来便注定没有。

  她不过只是倒霉了一些,成为了后者而已。

  没什么值得喊冤的。

继续阅读:第十八章 陌上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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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闻花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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