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四，眼见着翻经节将至，陈芸芸莫名有些心神不宁。
加上前几天又听到了些闲言碎语，她越发不安了，遂亲自去了一趟光禄寺，打听出翻经节近几年的宾客名录。
一大清早送到了晚来客栈。
姜萤睡眼惺忪，看着桌上一沓厚厚的名单，忍不住打趣。
“陈掌柜是不是过于谨慎了！”
陈芸芸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
虽然宾客名录并没有什么蹊跷，近几年都没有太大的变动，今年不过也只是加了几个新兴的权贵而已，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见她这副模样，姜萤稍稍正了正色，认真地看起名录来。
可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什么不寻常。
便放下名录宽慰陈芸芸不要太过紧张，又说翻经节是在宫里举办，人多眼杂，就算皇后想要对她下手，也不可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动手。
陈芸芸依然放心不下：“她是不敢动手，但可以借刀杀人啊！”
说着，又想起前几日在招风楼听到的话。
她亲耳听到常来喝酒的几个宫中侍卫闲聊，说前几日夜里，宸庆宫进了几个面生的人，一个个蒙着脸，腰间还别着弯刀，看着像是南边来的杀手。
姜萤不以为然。
“皇后身边的杀手还少吗？再说了，她要杀的人那么多，估计我排着队呢！”
话是这么说，但陈芸芸还是觉得临近翻经节发生这样的事不太寻常。
“少盟主已经让司风眠传了话，挑明了皇后再没有实际行动，便要跟尚书大人合作，翻经节算是最后的余地，可刚才名单咱们也看了，她根本就没有邀请任何一个有用的人，这说明她根本就没准备合作啊！”
不提司风眠还好，提起司风眠，姜萤蹙了蹙眉。
她再次拿起名录仔细过了几遍，又附在陈芸芸耳边嘱咐了一通，尔后拿着一本账去了胡记饼铺。
她记得那时在片州闻府，淳姑姑做的一手好烧饼，除了她馋这一口，还有九姨娘的女儿闻冰儿也馋这一口。
经常是饼还在炉子里，闻冰儿就顺着香味寻过去了。
姜萤来到永安之后，吃遍了城中所有饼铺的烧饼，就觉得胡记饼铺的烧饼最接近淳姑姑的手艺。
又有好几次在饼铺门口瞧见过闻府的马车，想来闻冰儿也还惦记着这一口。
这会儿正是用早膳的时间，烧饼冷了便失了滋味，若是闻冰儿想吃必得亲自跑一趟。
而九姨娘打小就不敢让她一个人出门，一定会陪在身边。
想着，姜萤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朝胡记饼铺走去。
隔着老远便看见了闻府的马车。
见着姜萤直奔过来，九姨娘先是一惊，尔后慌忙让闻冰儿上了马车，又打点了掌柜一些银子，借了个偏静的杂屋说话。
饼铺的生意极好，进进出出的全是人。
九姨娘插上了门栓，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二小姐可是找我有事？”
“自然是有事。”
姜萤说着将怀里的账本掏了出来。
九姨娘眼尖，一眼看见账本上的“妙安钱庄”四个字，暗暗咽了口水，想来这应是记录着闻潜肮脏交易的那本账。
但也不敢开口问，只谨慎地看着姜萤，等她先开口。
姜萤也不想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
“我知道你有些手段，想和你做笔买卖。”
九姨娘一听这话，又咽了一口水，脸上有些不安。
“承蒙二小姐看得上我，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便好了。”
姜萤见她还算识相，沉了沉声说：
“你帮我从宸庆宫拿一样东西，我将账本交给你。”怕她没听明白，又强调，“我说的是……交给你。”
重音放在了“你”字上。
言下之意账本是给九姨娘的，至于她给不给闻潜，或者什么时候给闻潜，那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九姨娘顷刻听懂了姜萤的意思，但还是有些犹豫。
“不知二小姐想让我从宸庆宫拿什么东西？”
单以姜萤给出的筹码来看，料想也不是一般的东西。
姜萤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靠近说话。
九姨娘忙将头凑了过来，姜萤附在她耳边一阵耳语，只见她眼睛猛地一怔，似是非常惊讶，但很快又平复了下去。
姜萤想要的东西，虽然很难弄到，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只不过着实要费一番周折。
但九姨娘还有一些疑问。
“二小姐想要的东西，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去宸庆宫拿，很多别的地方都可以拿到。”
姜萤却笃定地说这个东西只能是从宸庆宫拿到的才算数，其他任何地方都不算数。
这一下又让九姨娘陷入了沉思。
她是不知道姜萤究竟要干什么，但一想到若能真的做成这笔买卖，便能得到一个后半身安身立命的保障，已然动了心。
遂道：“此事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办成，但可以试一试。”
九姨娘向来就是个说话留有余地的人。
姜萤听到这话，便知道她是答应了。
当即道：“最迟明天晚上，还是此处碰面。”
九姨娘俯了俯身，点头说好。
二人谈完买卖，也没有别的话要说，一前一后离开了胡记饼铺。
路过闻府马车的时候，姜萤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马车的帘子随即猛地晃了一晃，想来是闻冰儿躲在里面看她，见她回头又放下了。
忽然记起来，小时候她们是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还分过几回烧饼吃。
便轻咳了一声，高声道：“菜市口东侧有个小摊子的饼也很不错，记住了，守摊子的是个大爷，右脚有些瘸。”
言罢，姜萤冲着马车帘子笑了一笑，阔步离开了胡记饼铺。
等她走出了很远，闻冰儿才再次掀起帘子的一角，偏着头往外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想到刚才的话，又浅浅笑了。
以前在闻府，她特别害怕姜萤，总觉得她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和一众姨娘吵架，是个极不好惹的主儿，遂每次见到都是绕着走。
如今回头想想，姜萤不过就是嘴巴刻薄了些，论品性，不知要比府中的一众兄弟姐妹好上多少倍。
不说别的，至少从没欺负过她和九姨娘。
因此当九姨娘告诫她要离姜萤远一些的时候，她反常地顶了嘴，还说这个姐姐其实挺好的。
九姨娘一听这话，没忍住长长叹了口气，姜萤是挺好的，但却是“好惹事”的“好”！
而她口中好惹事的人，也没有辜负她的评价，此刻正在惹事的途中。
自打清泉山上一别，元好的事情一直压在姜萤的心上。
她自知理亏，不该利用她去对付顾长清，也不怪她要与她决裂。
可如今虽然目的已经达到，成功地引起了顾长清的注意，根本无需再与元好有任何交集，但一想到元好其实跟她一样，不过是个身不由己的异乡人。
便做不到如此。
姜萤站在郡主府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迈了进去。
路过前院时又碰见那群打牌九的小厮，见她又来了，上前就要盘问，姜萤伸手掏出一把银子砸了过去。
“想要银子就闭嘴！”
说话间，她踩着一地的碎银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一群小厮看着地上的银子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去拦。
姜莹一路走进后院，远远地看见元好在池边练剑。
依旧还是穿着那袭红衣，墨发高束，侧头看见她进来，装作没有看见扭过了头。
姜萤走到池边，也还没想好如何开口，便只静静地看着她练剑。
元好见状，挥剑愈发凌厉了，扫起阵阵疾风，几次贴着姜萤的脸而过，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元好沉不住气开了口，问她怎么还敢来。
姜萤偏头看着用剑指着她的元好，一脸的笑。
“那日我来此处，你端着一碗面，看见我一副很惊讶的样子，我就在想，是不是很久都没有人来看过你了？”
这话稍稍刺痛了元好的心，她瞪了瞪眼，似有些生气。
“别以为说这些，我就会原谅你。”
“原谅？”姜萤笑着摇了摇头，“我有什么好值得原谅的！”
元好一听这话，倏地放下手中的剑，冷冷“切”了一声，扶着石桌坐下。
“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见着元好脸色缓和了许多，姜萤也跟着坐了下来。
元好见她坐下，好气又好笑地骂了一句。
“你还真是脸皮够厚！”
姜萤也不恼，耸了耸肩膀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我就权当郡主是夸我了！”
“夸？”
元好摆了摆头，将剑放在桌上翘起了腿。
这些年她在永安见过许多人，各路货色都有，倒还真没见过姜萤这样的。
第一次在烟花楼遇见，觉得她挺真性情的，直来直去，很是合拍；后来她提着胡饼来郡主府探望，还有些许感动，觉得交了个真朋友。
直到顾长清说她不是个好人，才猛然发现什么真性情，什么感动，都是阴谋诡计。
想着，元好既恨得咬牙，又由衷有些佩服，忍不住讽了一句。
“不是我说，姜萤，你还真挺能演的！”
“是吗？”
姜萤倏地笑了，眨巴着眼睛再次感谢她的夸奖，言语间一丝的愧疚也没有，倒彰显出几分沾沾自喜的得意。
这模样当即惹恼了元好，她本要张口骂上几句，但转念一想，保不准她又是演的，也就懒得浪费这力气了。
只站起身赶人。
让姜萤别再费心思，绝交了就是绝交了，没有转圜的余地。
姜萤认真地听她说完，半句也没有挣扎，配合地起身往门外走，走了一段路却转过头，笑吟吟地说：
“这次算我欠你一回，以后有什么帮的上忙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元好讽笑着白了她一眼。
“得了吧！你不想着害我，我就该烧高香了！”
姜萤则是拂面一笑，颇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我可是片商少盟主，一诺千金。”
“呵呵，一诺千金……”
元好说着下意识低了低头，似是有些感悟，抬起头却又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让姜萤赶紧走，别在这里碍眼。
姜萤这才又抬起了脚，走之前又强调了一遍“一诺千金”的事，言语间没有一丝玩笑。
元好却根本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权当是听了句笑话。
但当天晚上却是反常地失了眠，辗转反侧间，又想起姜萤的话。
还别说，竟然有些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