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狄青喝得五迷三道,趴在桌上说着胡话。
姜萤用胳膊肘碰了碰身侧的岑延之,问他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表弟。
岑延之没好气儿地白了她一眼。
“你刚才不是跟他聊得很开心吗?”
姜萤倏地笑了,撑着脑袋一挑眉。
“先生,这叫逢场作戏,不叫聊得开心!”
岑延之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伸手要将狄青拉起来,却被一身酒气熏得缩回了手。
见状,姜萤起身走到窗前,开了窗散气。
“别管他了,待会儿我让人送他回去。”
岑延之听了这话,脸色稍微缓了一缓,也走到了窗前。
二人并肩立在窗前,望着满目的繁华,一时无话。
站了一会儿,姜萤似乎想起什么,转头问他。
“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来了,不怕圣上知道啊!”
岑延之闻言一默,心说不是你昨晚上感叹不能正大光明地见面吗?怎么此刻又说起这种话了,话到嘴边却又变得冷冰冰了。
“圣上总归是起了疑心,再避讳也无用。”
“那先生的意思是破罐子破摔咯?”姜萤说着打趣似的笑了一笑,转眼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精巧的布袋。
“前几日碰见一个老熟人,在南边做些花草买卖,硬要送给我,我就收下了。”
岑延之迟疑地接过布袋,打开来看见是一捧莲瓣兰的花种。
莲瓣兰当属花中稀有,只开在极南之地,尤其是莲瓣兰中的素冠荷鼎,更是花中瑰宝,花开一株,有市无价。
他曾费尽周折,却未能寻得几粒花种。
如今听到姜萤说是熟人硬塞的,自是不太相信,但也没有将话挑破,只说若是真的有幸养活了,便送她一株。
姜萤闻言舒了舒眉,点头说好,还说到时候一定弄个镶金玉瓶好好供着,一日三拜,绝不怠慢。
眼见着话越说越偏,岑延之忍不住皱了眉。
她总是这样,说着说着话就忽然没了正形,跟那狄青一样,满嘴瞎话。
想到狄青,岑延之忙回头看了一眼,见他睡得正香,呼噜连天,才放下了心。
要是让他听到与姜莹这番对话,怕是又要惹出闲话。
夏夜的风夹带着丝丝凉爽,从窗外透进来十分惬意。
又吹了一会儿风,屋子里的酒气也散的差不多了,姜莹起身要走,说是还是正事要办。
岑延之本不该管这些闲事,但没忍住多了句嘴。
“你……大晚上的……算了,你去吧!”
说着又不想说了,别过头看着窗外,神色复杂。
姜萤一时也没弄清他想说什么,愣着眼就要追问,陈芸芸却一脸焦急地奔上来,神色凝重地附在她耳边说了些话。
“什么?客栈出事了!”姜萤惊呼一声,拎着裙摆快步下了楼。
岑延之一见状,下意识就要追上去,却被狄青绊住了脚。
他似是醉得不省人事,说的话却是清晰无比。
“我说表哥,人家是片商少盟主,十几岁就斗走了亲爹,还从一帮子如狼似虎的舅舅手里夺过了商盟,用得着你多事吗?”
岑延之听到这话,却还是执意要去。
狄青这才猛地直起了身,无奈地一拍桌子,脸上一丝醉意也没有。
“她五个舅舅,死了一个,逃了一个,还剩下三个,一个缺了右手一个瞎了左眼,最后一个还成了她的傀儡,你当真以为她是什么小白菜啊!”
听闻这些,岑延之楞在了原地,早听过她在片州有些过往,倒没想过是这样的。
狄青见他终于听进去些话,接着好言相劝。
“永安商盟是受你那好世伯顾长清的意,存心要置她于死地,你总不能和你世伯作对是不是?这不厚道啊!而且就算她侥幸躲过这一劫,司风眠那一边,她肯定也必死无疑!”
“司风眠!”
方才岑延之只听见姜萤与狄青聊起宫里的人,却不知是司风眠,这会儿知道是他,只觉一阵恶寒。
顾长清曾经在他面前透露过只言片语,大多骇人听闻,若是姜萤真的落在他手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着,岑延之愈发按捺不住了,不顾狄青死死抱着大腿,一脚将他踹开,快步离开了招风楼。
狄青被踹的一懵,好半天才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楼外岑延之不顾一切的身影,猛地一拍大腿。
“得!白劝了!”
岑延之被狄青一阵纠缠,耽误了些时间,抄近道追至槐树巷,才终于看见姜萤的背影,正要出言叫她,却发现有些异样。
只见姜萤双手举在肩上,缓缓朝后退着,似乎身前站着有什么人。
夜色里,司风眠一袭红衣透着隐隐邪魅,眼底弥漫着阴寒的杀气。
姜萤颤颤地笑着。
“公子冷静!银钱的事可以再商量,也不是非要三千两,以咱们的交情,少个一百两百的也不成问题啊!”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司风眠怒气更甚,手上的剑又往前刺了几分,直抵姜萤的脖子。
见他要动真格,姜萤这才收了些笑意。
“别啊!有什么事好商量嘛!这个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什么条件都是可以谈的,何须刀剑相向呢!再说了,就算你杀了我,商契也还在,何必呢!”
“商契?”司风眠冷冷一笑,嘴角又勾起几分邪魅。
本来他还觉得她与寻常女子十分不同,有些不忍动她,但她却屡次挑衅得寸进尺,讹了累金簪不说,又用檀木簪子逼得皇后指责他办事不力,还自作聪明去了翻经节。
这会儿还要拿商契威胁他,实在忍无可忍。
“有什么话,都留着去阴曹地府跟阎王爷说吧!”
说话间,司风眠眼底一暗,手中长剑一转,猛地刺向了姜萤。
姜萤眼神一定,手中的暗器就要扔出去,却见一个白影从身后窜了上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一边。
“呲……”是刀剑划破皮肉的声音。
“快走!”岑延之不顾右臂上的伤,一把将姜莹推开,反身与司风眠交上了手。
一白一红的身影缠斗在月光之下。
姜莹慌忙转身,欲去帮岑延之一把,但想到晚来客栈可能要出事,又只好咬了咬牙跑开了。
岑延之瞥见她跑开,横身拦住了要追过去的司风眠。
“想杀她,先过我这一关。”
司风眠眼色一冷。
“岑延之,你不要不识好歹。”
岑延之冷哼一声,反手就要去夺司风眠的剑,司风眠往后一躲,回首一扫剑锋,二人又缠斗了起来。
姜萤一路跑回晚来客栈,只见院中一片狼藉,小厮们不见踪影,只剩小知一人,坐在地上哭得险些背过气去。
小知见着姜萤进来,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啜啜泣泣着奔了上来。
“姜萤姐姐,你快去救救阿咸哥哥吧!”
“阿咸怎么了?”姜萤闻言大惊。
正要追问下去,却看见小六子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喊:
“少盟主,不好了!阿咸打死了人,被官府抓走了!”
“什么?”姜萤又是一惊。
小六子接着说:“晚饭时分,客栈来了一群人,手里拿着家伙,说是让我们退回千灯宴请帖的钱,不然就把客栈给砸了,我本来是好言劝着,也命人拦住了阿咸,但不知怎么的,就有人推了小知一把,阿咸一见有人欺负小知,拿着剑就冲上去了!”
“后来就打起了,太乱了也没看清到底怎么回事,就见那人直直倒下去了,浑身是血十分骇人,再后来官府的人就来了,说是人已经没气了,就把阿咸给带走了……”
姜萤闻言,只觉后背一凉。
诚然这便是顾长清的后招,让永安商盟闹事是假,陷害阿咸才是真!
小六子继续说:“我放心不下,想跟着去衙门盯着,就让老陈去招风楼给您报信,却不成想他推脱不肯去,还说不干了要回家,那帮小王八羔子一个两个也都是没良心的,没一个人愿意去报信,我又只好自己去报信,结果没走多远,又撞见官府那帮人,瞧着他们不是朝着衙门去,怕他们有什么猫腻,便只好跟了上去!”
“是去了右相府?”姜萤一抬眼皮。
小六子喘着粗气,点头说是。
就知道会是这样!姜萤暗暗一咬牙,快步回了房,从床下取出一个包袱背在背上,又安抚了小知两句,附在小六子耳边嘱咐了些话,只身赶去了右相府。
还未走近,只见右相府前灯火通明,数十个带刀侍卫一字排开站着,一副恭候大驾的场面。
为首的重午往前一步,看着她身上的包袱。
“相府重地,姜小姐三思。”
姜萤既是敢来,便没想过什么三思不三思,当即解开包袱,拿出了四五个密封的瓷瓶。
侍卫们见状,冲过来将她团团围住。
姜萤举着瓷瓶高声威胁:“瓶子里装的是海棠红,只一瓶便能毒死百人,只要将它扔进去,府中之人顷刻便成亡魂。”
侍卫闻言又往前逼了一步。
姜萤立马做出要砸碎瓶子同归于尽的姿势,吓得侍卫往后退了一退。
重午却是一动也没动,定定地看着姜萤。
“姜小姐可想好了,您若不闹,只死一个傻子,您若要闹,可能就不是死一个傻子的事了!”
“傻子”一词深深刺痛了姜萤的神经,她再次将手高高抬起。
“要不,你们陪我一起死,要不,让我进去!”
气势如虹,令一众侍卫皆是颤了一颤。
重午则是临危不乱,看着姜萤,与她对峙。
僵持了有一会儿,他似是败下了阵,往旁边挪了一挪,又冲侍卫使了个眼色,让出一条道来。
见状,姜萤狠狠瞪了重午一眼,又将他往旁边之一推,满面杀气闯进了府中。
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进去屠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