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很刺目,秀贵妃回头的时候,唇角的笑容是冰冷的,言语却是轻柔的,“小哑女,如果本宫没说错的话,你刚进宫时入的是御膳房吧?”
这句话只是开场,就如丝丝冷风袭过,冰天雪地在后头,“御膳房有一个小厨娘,最近卷入皇子叛国的案子,也许是要被诛九族的,小厨娘的名字是风沐秋,你认识吗?”
皇子叛国,沐秋的九族?
碧柔的目光惊恐,不相信秀贵妃说的每一个字,也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每一个字。
“小哑女,看你泪光闪闪,你一定认识风沐秋,既然此人是你的旧故,本宫当然另眼相待。”
秀贵妃轻轻转身,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如果你和风沐秋关系好,本宫可以救她一命,如果关系不好,本宫可以杀她九族!”
这句话犹如寒夜冰雹,字字砸疼人心。
“小哑女,风沐秋的命在你手上,也在本宫手上,我和你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对吗?”
秀贵妃离去了,留下冬阳和冷风,割碎了碧柔想一死了之的决心。
沐秋偷偷将桃红色的裙子藏了起来,尽管这条裙子的面料朴素,没有半分华贵。
藏起桃红裙,就像告别往事,有一点回味就足够了。
平平淡淡一天,碌碌匆匆而过,门房来到凝雪阁,见了沐秋皱着眉头,不耐烦的甩下三个字,“又来了。”
江川流,你!
沐秋低眉谢了门房,摘下围裙净了手,不知哪位师傅说了一句玩笑,“要不给翰林院发一块御膳房的门牌吧。”
大家几声哄笑,沐秋低着羞红的脸,匆匆逃出阁子。
门前大梨树下,少年还在盼望,今天换了一身衣装,也许穿过许多年,浆洗的有些掉色了。
沐秋匆匆走过去,匆匆行了礼,将身影转到大梨树背面,微微蹙起眉头,“江大人,如果幼年时婢女有得罪之处……”
“沐秋,你看,像不像?”江川流追到梨树后面,手里举着一支木钗,送到沐秋眼下,“我记得你小时候就有一支这样的钗簪。”
小时候,对,小时候。
悠悠桃树下,小姑娘坐在小板凳上梳着头发,膝头上横着一支木钗,也许是从娘亲那里偷来的。
旁边一个小文生,手里握着书卷,话音嫩声嫩气,“风沐秋,书上说,男子二十弱冠,女子十五及笄,你现在还不到年纪……”
“江川流,别啰嗦,过来帮忙呀。”小姑娘怎么也梳不好头发,就是不能像娘亲那样随随便便一挽就好了,小嘴儿撅的很高,狠狠赏了小文生一个白眼,“我把头发抓起来,你用簪子穿过去。”
小文生急忙放下书卷,慌里慌张的拿起钗簪。
小姑娘将秀发握成一团,高高揪起来,“江川流,快一点,我快握不住啦!”
一支木钗穿过秀发,小文生轻轻问小姑娘,“好了吧?”
小姑娘松了握着发团的手,使劲甩一甩酸麻的小胳膊,跑去拿了镜子,却见到镜子里的自己,像顶了一只大大的羽毛毽子。
“江川流,大笨蛋,什么也做不好!”
小姑娘拔了木钗,摔在小文生身上,气得跑远了。
夏风扶摇着小姑娘的秀发,看呆了小文生的眼睛。
那天桃花树下的木钗也许和今天的一模一样,就在江川流的指间里,递到沐秋眼下,“沐秋,送给你。”
沐秋躲开了,转了身,低下头,唇角有一点点苍白,“如果江大人执意要送,婢女也拒绝不得,就放在梨树下吧,然后和昨夜的包裹一样,终究消失不见。”
“包裹,丢了?”江川流愣住,唇边的笑容有一点凝滞,眉头渐渐锁起,“那只包裹,我准备了很久,很久,不能丢,不能丢……一定被御林军收走了!”
江川流木讷之后,将木钗塞进沐秋手里,转身就向御林卫所的方向跑去。
“江川……江大人!”
沐秋唤不挺江川流的脚步,只能无奈的叹息,默默合上手掌,捂住手里的钗簪,无力的依着大梨树,看着慢慢日落,苦涩无处诉说,“大梨树,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星夜渐渐升起,沐秋回到寝房,将木钗和桃红裙放在一起,本来以为有一点回味就足够了,现在却徒惹伤悲。
深深夜半时,秀贵妃的寝房里依旧摆满美味佳肴,却不见一袭白裙的碧柔。
皇帝再饮一杯酒,深深锁着眉头,似乎懊恼不已,“秀儿,朕昨夜有点恍惚,错将小哑女认成了你。”
秀贵妃轻轻低着头,眉眼之间也有一点哀愁,“从昨夜到现在,小哑女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的,真让人心疼。”
“秀儿,朕该怎么做?”威仪八方的皇帝,竟然有一点慌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
“按道理说,万岁亲近了小哑女,应该赐一个美人或者嫔人的封号。”秀贵妃抬起眼睛,凝视着皇帝,“可是,这或许不是小哑女想要的。”
“小哑女想要什么,朕可以给,朕能给!”皇帝眉目忧忧,也看着秀贵妃,如同在求着,“秀儿,你帮朕问问小哑女。”
“万岁觉得,臣妾在意自己是不是贵妃吗?”秀贵妃轻轻苦笑,眼眸里有一点落寞之色,“小哑女和臣妾是同一种女人,是想得到万岁真心相待的女人。”
“秀儿,朕现在就去告诉小哑女,朕会真心待她。”
皇帝立即起身,却被秀贵妃轻轻扯住袖子,“万岁,真心相待并不是说出来的,而是用心去感受的。”
“用心感受,用心感受……”皇帝轻轻坐下,慢慢思索着,轻轻端起酒杯。
秀贵妃为皇帝夹了一块鱼肉,轻轻低下眉目,“万岁正值最好的年华,惹来多少女人倾慕,只要万岁有心,小哑女一定会被万岁征服的。”
轻轻一句劝,让皇帝点亮了眼睛,似乎又回到少年的时光。
按照后宫惯例,皇帝只能在皇后宫殿里留宿,今天依旧半夜离去。
秀贵妃打开碧柔的门锁,携着冷冷的月光,一步踏入屋内。
看一看缩在角落里的碧柔,秀贵妃轻轻一笑,“小哑女,如果今夜本宫多说几句,万岁会直接跳过美人和嫔人,直接赐你一个妃人的封号,地位紧随贵妃,但是本宫并没有这样做,你猜猜为什么?”
碧柔默默无言,一直惊恐的留在角落里,甚至不愿意走入光亮。
秀贵妃轻轻坐在梳妆台上,透过镜子,看着在角落里若隐若现的碧柔,唇角扬着微笑,“美人,嫔人,妃人,贵妃,皇后,甚至皇太后,这些都不算什么,我要你做成万岁心里的唯一!”
这句话,秀贵妃没有自称本宫,也许是对着镜中的碧柔说的,也许是对着镜中的自己说的。
唯一,皇帝的唯一,这是一句笑话,秀贵妃却说的这样认真,似乎深深相信这句话。
“小哑女,你好好看着,本宫今夜给你拒绝的,明夜会加倍的回来。”
秀贵妃看着镜中的碧柔,犹如看到自己的青春岁月,伸出手去轻轻触碰,那么珍惜也那么小心。
终究,一滴眼泪悄悄滑落,任由浸湿衣襟,秀贵妃回眸看着真真切切的碧柔,目色灼灼如火,“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怎么舍得让你得不到呢?”
碧柔紧紧垂着头,软弱的缩在墙角里,感觉眼前脚步轻轻,秀贵妃似乎踏着云朵飘过来,轻轻捧起碧柔的脸,深情的望着这双无辜的眼睛,重重的吻下去。
又是一个黄昏,沐秋来到大梨树下,心里萦绕着不知滋味。
江川流接连而来,扰乱了本应安静的一池秋水。
今天又是如此,日落的时候,江川流遥遥而近,见到了沐秋等在大梨树下,立即扬起微笑,匆匆追到眼前。
这一次,手里托着一盒胭脂。
江川流看到沐秋第一次等着自己,言语如此欢乐,“沐秋,我逛遍了全城的胭脂铺子,只有这一盒胭脂和你那时……”
“如果江大人不能放过婢女,就让婢女放过江大人吧。”
沐秋没有屈膝行礼,反而仰起骄傲的双眸,凝视着江川流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风沐秋不喜欢江川流,以前,现在,永远!”
江川流徒然一笑,轻轻低着眉头,“我知道。”
“这样,最好。”沐秋漠然一笑,强强忍着心痛,目色依然高傲,“江大人,话说完了,不再遇见。”
沐秋转身,眼泪滑落,踏向御膳房大门。
江川流站在梨树下,看着沐秋的戚戚背影,喊出男人的誓言,“风沐秋,你一直在江川流心里,以前,现在,永远!”
这声誓言如此响亮,震落了枝头白雪,纷纷扬扬。
沐秋脚步匆匆,穿过御膳房里的流言蜚语,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
感觉自己像一个杀人凶手,剜出江川流的心,狠狠踩在地上,直到碾成血泥。
这么决绝,这么无情。
杀了一如既往的江川流,杀了曾经天真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