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走出白色宫殿。
孤独,凄冷。
现在知道了一切,元宵夜的一句随口质问,竟然让云无心提笔写下礼聘文书。
太子哥知道以后,追到文武俊侯府大发雷霆,甚至要撕掉当年歃血为盟的文书。
云无心去厨房取了一支火把,交到太子哥手上,然后一字不说的独自离开,气得太子摔碎了珠冠。
正宫皇太后知道这件事,紧急下了懿旨,召见文武俊侯进宫。
云无心来了,穿着一身素衣,带着文武俊侯的玉冠和金印,唇角悠悠一笑,“奶奶,我想把金印化了,把头冠砸了,孝敬奶奶几支金镶玉的钗簪。”
正宫皇太后气得脸色苍白,转头不看云无心,留下一个字,“滚!”
就是这样,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侯爷,因为一个罪臣之女,皇权势力瞬间分崩离析。
这一切,只因为沐秋在元宵夜的那一句,“小侯爷,你能娶婢女吗?”
云无心,云无心,天下为什么会有你这种人?
总让别人没做错任何事,就已经成为坏人。
沐秋觉得自己很坏,很坏,坏的莫名其妙,坏的不明所以。
如果不是因为沐秋的坏,小侯爷依然是威风八方的小侯爷,不会是今天这步田地。
沐秋低着头,突然发现鞋尖染了一滴泪,摸摸自己的脸,竟然是湿的。
这一次,沐秋没有回御膳房,匆匆去了十七公主的宫殿,见了阿公。
阿公看到沐秋红着眼眶,立即眉目疑惑,试探的声音很轻,“孩子,出事了?”
沐秋软软的跪下,这一瞬间眼泪决堤,哭出了所有的委屈,“阿公,阿公。”
“你呀,你呀,哭如果有用,你还来见阿公做什么?”阿公轻轻蹲下,看着眼泪婆娑的沐秋,胡乱猜测着,“如果你想念碧柔,要再忍一忍,如果江川流欺负你了,阿公就要活动活动了。”
“不是,阿公,都不是。”沐秋抹去眼泪,咽下哽咽,急忙将阿公扶起来,“我想见一见小侯爷。”
阿公倒吸一口凉气,微微点一点沐秋的额头,“真是个不知深浅的孩子,这个时候你去见小侯爷,会掉脑袋的。”
“阿公,我不是想贪图什么,因为我说错一句而连累了小侯爷,我只想亲口说一句对不起。”沐秋扶着阿公的袖子,求得那么软弱,“阿公,帮帮我吧。”
“沐秋,你求得这件事,比见碧柔还难。”阿公的眼神有点苍茫,笑容更加苦涩,“正宫皇太后亲自派了大内侍卫,封锁了文武俊侯府,囚禁小侯爷一百天。”
囚禁,那么自由洒脱的小侯爷,囚禁?
“沐秋,现在长翅膀的都飞不进文武俊侯府,你想让阿公怎么帮你?”阿公叹息以后,紧紧盯着沐秋,“你不要轻举妄动,不要去做任何事,这就是对小侯爷一片真心的报答。”
沐秋的目色凄然,好像全身失去了力量,“什么都不做?”
阿公深深点点头,“什么都不做。”
其实就算想做,又能做什么呢?
沐秋更加痛恨自己了,无知无觉的走回御膳房,木讷的过了一个下午,直至黄昏来临。
秀贵妃的宫殿里起了一座三层楼阁,精美也雅致,可以装下九尺珊瑚树,一百二套白裙,几百把雕骨折扇,一支鎏金错银的琵琶。
这座楼阁里住了九个人,其中八个是宫女,一个是碧柔。
碧柔住在三层。
皇帝夜夜都来,有秀贵妃陪在身旁,却只能在一层饮酒哀愁。
每到半夜,皇帝要离去之前,会踏出阁楼仰望三层,高高的喊上一句,“小哑女,朕明夜再来看你。”
然后三层楼阁的窗子,会晃过一个女子的身影。
秀贵妃送皇帝出行的时候,轻轻鼓励着,“小哑女也被万岁感动了,已经用月影和万岁送别了。”
皇帝一连来了几夜,每次都是这种结果,终究有一点丧气,微微一声叹息。
秀贵妃拍拍万岁的手,轻轻一笑,“臣妾本来不想告诉万岁的,可是又不忍心看到万岁这样惆怅。”
说了半句话,看看左右无人,垫高脚尖伏在皇帝耳边,“小哑女决定明夜就落到二层了。”
“真的?”皇帝有点惊喜,随后又皱起眉头,“依然不想让朕上层楼吗?”
“已经落到二层了,一层还会远吗?”秀贵妃挑起眉梢一笑,“臣妾真期盼万岁用男子的魅力征服小哑女的那天。”
送走皇帝以后,秀贵妃踏上三层楼阁,遣散了所有宫女,坐在碧柔身旁。
“小哑女,放眼整座后宫,只有你住进了三层楼阁,你不高兴吗?”
碧柔微微蹙眉,这些日子已经学会了麻木。
“你穿着绫罗绸缎,带着金银珠宝,看着珊瑚如火,吃着美味珍馐,这不就是神仙的生活吗?”
秀贵妃轻轻柔柔的笑,摸着碧柔的脸,“况且,还有我和万岁疼着你。”
这些日子,这些夜晚,碧柔已经不再躲避了,任由秀贵妃肆虐自己。
当一个人不再将自己当人看的时候,什么都变得无所谓了。
秀贵妃牵着碧柔的手,走向温暖舒适的雕花大床。
吹熄了灯,纠缠在一起。
风浪过去以后,秀贵妃支着手肘,看着柔柔的月光,洒落在碧柔的身上,每一寸都如此妖娆。
收敛了放肆的目光,秀贵妃轻轻问着,“明天,落到二层,好吗?”
碧柔点点头,麻木的人已经不懂得流泪了。
日落的大梨树下,江川流第一次怨声载道,“沐秋,我有点做不下去了,这件事我实在忍不了。”
沐秋低着眉目,心思重重,轻轻叹一口气,“皇城里就是这样的,没有人能顺心顺意,忍一忍吧。”
江川流紧紧锁着眉头,“这件事关乎后世人的千秋万代,我该不该忍?”
什么事情会这样严重?
沐秋疑惑的看着江川流,终于暂时放下心里的索愁,婉儿一笑,“你不要着急,慢慢和我说。”
江川流娓娓道来,沐秋越听越蹙起眉头。
原来江川流修编春秋乱史时,发现史料上有几个前后矛盾的地方,于是写了呈表给副总编修,结果文章却被人摔在地上。
骄傲的状元郎感觉受到耻辱,当然心里愤愤不平,“沐秋,我的文章被如何对待并不重要,可是如果不将这些错史纠正,这是对后世人的犯罪!”
虽然沐秋没看到那些史料,不能评判对错,却也赞同江川流的说法,“治学是应该严谨一些的,你可以把论证文章再给总编修看呀。”
“怎么可能?”江川流苦笑着摇摇头,说出满腔的无奈,“官场是有官阶的,官大半级就能压死人,我一个初入翰林院的小小编修,没有后台背景势力,呈表根本就到不了总编修眼下。”
其实哪里不是这样呢,就连御膳房这种工事房,根本没有官阶的地方,都有小人当道。
沐秋默默无言,江川流悠悠叹一口气,“我就是觉得不能给后世人留下错史,如果让总编修看一看我的文章,错史一定会被纠正的。”
说过了这句话,江川流摇摇头,对沐秋歉意的笑一笑,“我不该把这些乱七八糟事跟你说的。”
“没事的,我们天天说说彼此的烦恼也挺好的。”沐秋低眉婉儿一笑,随后从袖子里摸出两枚坠子,还到江川流手心里,“上次阿公没收我们的礼,但是心意领了,如果能退你就拿去退了吧。”
“男戴观音女戴佛,既然阿公不收,我们就一人带一个。”江川流将冰种小佛递到沐秋手边。
沐秋轻笑着摇摇头,“太贵了,而且我做事的时候也不能戴,退回去吧。”
“都已经买了这么久了,退回去多难为情。”江川流叹一口气,收好两只小坠,目色灼灼的说着誓言,“我一定省吃俭用,早一点买我们的小院儿。”
沐秋轻轻点头,随后看一看天色,有点歉意的笑一笑,“我今天有点累了。”
“那你早点回去睡下,我也早点回家。”说过了告别词,江川流长长幽幽的叹一口气,“如果错史不纠正,我愧对经年寒窗苦读!”
沐秋回到御膳房大门口,静静的等了好一会儿,也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无奈的蹙起眉头,再次去向十七公主的宫殿。
阿公见到沐秋来了,扶着额头开着玩笑,“又来给阿公出难题吗?”
“阿公。”沐秋红了脸,撇一撇嘴,终于下定决心,微微一叹,“翰林院里,有熟人吗?”
阿公何其聪明,只要沐秋一开口,就猜到了九分,随后叹一口气,“沐秋,你要小心江川流,这个人太油滑了,不值得你这么用心。”
“谢谢阿公的照顾。”沐秋低下头,替江川流觉得委屈,“阿公,为什么觉得江川流不好呢,总要有个理由吧。”
关于男女情爱之事,阿公没有多说,只是一笑而过,“江川流让你来找我?”
“不是的,是我找的阿公。”沐秋轻轻一笑,生怕阿公不信,匆匆补了一句,“这次我真的没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