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笑带着兵马远去之后,周五郎立即按照军令形事,提着寒冰断江刀,又在城墙下守候着。
作为一员武将,手里提着兵刃,身后跟着军队,却不能入阵杀敌,这比在墙头上击鼓还让人难受。
周五郎早早的派出几路轻骑兵去观阵,自己在城下马打盘旋,犹如一头不能挣脱的困兽。
远处黄沙漫漫,蓦然冲出几缕黄烟,第一路轻骑兵看探过军情,此刻正飞鞭打马,冲向城下。
周五郎提起马缰,双腿较力,骏马犹如一只离弦之箭,迎向轻骑兵。
“鹤翼军被困入阵角,柳先锋正带着鹤翼军突围!”
周五郎一声军令响彻山河,“再探!再报!”
轻骑兵离去时,周五郎反身冲回城下,仰头向胡不晏请命,“大帅!让我去阵前接应!”
城墙上的旗兵打着旗语,传递着胡不晏的军令,“坚守城门,不许出阵。”
周五郎抡圆了寒冰断江刀,仰天一声大吼,只能策马回到军队的最前面等待轻骑兵的战报。
第二路轻骑兵回来的时候,带来了更让人寒心的军情,“鹤翼军在阵法里被冲散了,柳先锋下令让各军独自突围。”
“再探!再报!”
周五郎气的眼底充血,空有一身武功却无处施展,只能刀劈黄沙卸恨。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第三路轻骑兵回报军情,“有几路军突围成功,奉柳先锋的军令正在返城。”
如果注定破阵失败,这勉强算是一个好消息,至少能接应回来一些兄弟。
周武郎此刻心急如焚,已经实在按捺不住了,随后举起寒冰断江刀,大吼一声喝令,“兄弟们,随我接应!”
快马卷起黄沙,冲去辽军阵法的方向,渐渐看到了鹤翼军撤退的将士们。
“兄弟们,不要惊慌,周五郎在此!”
刀舞旋风,吹散黄沙。
周五郎单刀独骏,挡住辽军追兵,破天一声怒吼,“谁敢上来!”
辽军追兵停下脚步和马蹄,扔下一句嘲讽,“你们的主将已经被大卸八块喽!”
居然,柳一笑也殉国了!
周五郎喳呀一声大吼,高高举起寒冰断江刀,策马飞腾,“你拿命来!”
辽军追兵调头就跑,周五郎追逐时又听到城墙上鸣金收兵,只好恨恨的叫骂几句,护着所有逃出来的鹤翼军返回城门。
城墙上的所有人都下了城楼去接应,鹤翼军的兄弟们浑身献血,有的断了手,有的血肉模糊,有的刚刚进入城门就殉国了。
“军医!军医!”
胡不晏抱住一个晕倒的小卒,染了一身鲜血,奋力的嘶喊着。
军医营的兄弟们立即过来抢扶伤兵,到了这种时候,还哪管职位高低和尊贵卑贱,各路先锋官还有沐秋和九公主都在帮助伤兵。
城门后被染成一片血红,就连天空中蓦然降下的冷雨,也冲刷不干净。
一直忙碌到半夜的时候,终于安顿好了所有能救治的伤兵。
在盘点核对过残兵人数之后,胡不晏哀伤的宣布,“一共殉国了五千三百二十四个弟兄。”
六千人出征,却只回来六百多人,怎能不让人咬碎了钢牙,恨透了心?
天空又升起无数盏祈福灯,将士们唱着悲歌,希望能引领着兄弟们的英灵魂归中原。
胡不晏去伤兵营里逐一看过伤情,走出来的时候,人像失去了灵魂,迎面看到九公主,立即跌跌撞撞地奔过来,拔出腰里的帅剑,重重地刺在泥土里,“九公主殿下如果仁慈,请赐本帅一死,以祭慰一万将士的英魂。”
“想死你就自己抹脖子!”
九公主没有理会胡不晏的惺惺作态,带着一身寒气,携着沐秋踏进伤兵营。
伤兵营里惨相横生,弥漫着血腥的味道,夹杂着痛苦的哼叫。
沐秋忍着心底哀伤,用着沾湿的丝绢,轻轻擦去一名伤兵的额头残血。
伤兵的双眼迷蒙,也许是人即将昏迷的时候,竟然出现了幻象,“我是不是升入仙界了,姑娘就是仙子吧?”
沐秋苦涩的一笑,轻轻摇摇头,柔柔的安慰着,“好好养伤吧,大家都会长命百岁的。”
伤兵点点头,轻轻闭上眼睛,沐秋探了探伤兵还有鼻息,这才安下心来,也许伤兵是太累了,所以一瞬间就能入睡了。
九公主也探望了几个伤兵,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回头追到沐秋身前,轻轻摇了摇头,“没打听到柳一笑的消息。”
沐秋也微微蹙着眉头,“我也问了几个人,都说打仗时乱哄哄的,没有见到柳一笑。”
九公主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苍白的笑一笑,“继续问吧,这里有六百多个兄弟,总有几个能知道的。”
就这样,沐秋和九公主一直打听着柳一笑的行踪,一直到初初黎明。
只要不见到柳一笑的尸首,两位姑娘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柳一笑会真的战死殉国。
第二天清晨,胡不晏在祭酒的时候,再一次呕血晕倒,军医察看过,说是悲伤过度,没有性命之忧,但也需要静养一段时日。
九公主和沐秋问了所有清醒着的伤兵,大约问了二百多人,有的说看见柳一笑杀出重围了,有说柳一笑中箭身亡了,有的说柳一笑没有中箭,是被长矛刺死的,还有的说柳一笑被狼牙棒砸碎脑袋了。
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却得到了二十多个答案,这根本就不能相信。
这或许因为是刚刚死里逃生的人,神智都不大清醒,现在就算问出些什么,也不能当真。
九公主和沐秋回到了府宅,各自换下染血的衣衫,坐在厅堂里,望着蒙蒙送葬雨,唇角的笑容苦不堪言,“辽军的阵法真有这么厉害?”
“小九姐给我的兵书,我看了至少有七遍,中原阵法变幻莫测,甚至风雨雷电这种自然神力,都能为中原阵法所用。”沐秋哀哀的叹一口气,言辞之间却如此坚定,“辽国是蛮夷苦寒之地,许多百姓还过着穿兽皮的日子,绝不可能有比中原更奥妙的阵法,只因为阵法图是错的,才会有今天的残烈。”
九公主也深深点点头,坚定的看着沐秋的眼睛,“小秋妹,我们一定没有猜错,如果中原军不会破阵杀敌,也不可能纵横几千年。”
两位姑娘喝了几杯淡淡甜酒,抹去心中的点点哀伤,九公主探出手,接着细细雨丝,轻轻叹息,“这几天我们好好照顾伤兵,不着急问消息,我问过军医了,大战之后的士兵,至少也要七天才能恢复神智。”
往后的连续七天里,沐秋每天绞尽脑汁做一些软滑的汤食,尽量让伤兵们吃到可以下咽又美味的食物。
九公主完全不像一个公主,做着和军医一样的事情,替伤兵们换药,喂伤兵们吃饭。
尽管全军都在悉心照料着,这些日子里,又陆陆续续逝去了十几个重伤不治的兄弟们。
有逝去的就会有渐渐痊愈的,在这几天里,沐秋结识了一个曾经给柳一笑做贴身亲兵的快刀手。
这位兄弟和沐秋回忆了一些柳一笑的事情,提起柳一笑的时候,会说柳一笑的脾气有点阴阳不定。
沐秋懵懂的眨眨眼睛,递给快刀手一杯热茶,“究竟怎么阴阳不定呢,比如说具体的二三事?”
快刀手沉沉的回忆起第一件事,“柳先锋治军严谨,一切按照军法从事,可是有一次军务紧急,传令兵直接入帐营报军情,却被柳先锋打了六十军棍。”
说完这件事情,快刀手有点为传令兵抱委屈,“遇到紧急军务,是可以不报而闯帐的,这也是军法里写明白的,这顿军棍挨得有点冤。”
沐秋撇撇嘴,眉梢有点飞红,“也许柳先锋正在做不想被别人看到的事呢,所以才迁怒于无辜。”
快刀手摇摇头,否定了沐秋的说法,“好像听说正在烧一封信,传令兵就突然进帐了。”
如果柳一笑是孤儿,谁会写信给他呢,又为什么看完信要烧掉呢?
除非,这封信里的内容不能被旁人所知,比方说与辽国的通信。
沐秋低眉思索之后,继续追问下去,“柳先锋还有什么古怪的事情?”
“柳先锋总换贴身亲兵。”快刀手想都没想就能说出答案,“无论多么精明的亲兵,柳先锋最多不会用超过两个月。”
如果一个人有很秘密的事情,身边就不能有太亲近的人,否则秘密早晚有一天会被发现。
这一次没有等沐秋再问,快刀手又说了第三件事,“柳先锋从来不住先锋营,也很少回城里的先锋府,每晚住在哪里也是飘忽不定。”
这件事情沐秋以前知道,如果再结合前两件事情,真相就似乎越来越清楚了。
沐秋为快刀手添满了茶杯,悠悠的叹一口气,“真希望吉人自有天相,柳先锋能从敌阵里杀出重围。”
快刀手低下眉头,郁郁的皱着眉头,“这不可能了,柳先锋被绊马索绊倒了,我亲眼见到辽兵用勾矛钩住了柳先锋的盔甲,将柳先锋拖进敌阵里去了。”
沐秋瞬间点亮眼睛,问向快刀手,“除了你亲眼见到了,还有谁见到了?”
快刀手指向远远几张伤兵床,“我们几个人是跟随着柳先锋闯阵的,我们都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