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酒,悼念几千亡魂。
如今想起那日血染黄沙的将士们,仍然心底悲怆。
所有先锋官满饮一碗酒,沐秋立即逐一将酒碗斟满,九公主看向胡不晏,“第二碗就交给大帅了。”
胡不晏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在端起酒碗之前,先从怀里摸出三道金牌令箭,“九公主殿下,皇城又追了三道令箭,请殿下火速赶回皇城。”
九公主点点头,接了令箭,转手交给沐秋,像对待几块破瓦残片。
胡不晏端起第二碗酒,一瞬间就湿了眼眶,“上次破阵失败,是本帅指挥无能,誓与边城共存亡,祭奠兄弟们的在天英灵!”
这句话说的感天动地,所有先锋官再次饮尽酒碗,沐秋继续斟酒,走到柳一笑身边时,柔柔问出一句话,“柳先锋经常独自打猎吗?”
柳一笑沉着面目,冷冷回话,“辽贼围城,哪有闲情逸致?”
沐秋斟了酒,轻轻一笑,“柳先锋一定是一个好猎手。”
柳一笑看了沐秋一眼,眼眸里闪过寒光,“我不会打猎。”
“是吗?”沐秋微微一笑,继续为各路先锋斟酒,言语悠悠,“猎人分两种,第一种是许多人在一起围猎,第二种是一人进山里独猎。”
所有人都在听沐秋说话,殷天破更是有一点奇怪,平时在人前话很少的小秋妹,今天似乎特别善谈。
沐秋斟完最后一碗酒,抱着酒壶继续说着猎人的事情,“一个人进山里打猎很危险,也许随时会被野兽袭击,所以要处处小心翼翼,就连喝水的时候也要眼观六路。”
说过这件事以后,沐秋望着柳一笑,目光微微闪烁,“刚才我看见柳先锋饮了两碗酒,饮酒时会回头看看门外,就如同独自进山的猎人,会担心身后的林子里有老虎扑出来。”
沐秋说话的时候,其他人眼里渐渐现出惊奇,都看向柳一笑,唯独柳一笑沉着面色,冷冷一哼,“我不会打猎!”
“柳先锋太谦虚了,熟识排兵布阵的人,怎能不会打猎呢?”沐秋婉儿一笑,轻轻屈膝,“酒壶空了,我去给各位先锋官添酒。”
沐秋婷婷去向煮酒的青铜方鼎,九公主目色深深的盯着柳一笑,“我知道辽国人很擅长狩猎,如果中原和辽国举办一场狩猎比赛,有柳先锋代表中原出阵,中原必赢!”
所有人都把这番话当做饮酒时的闲趣,柳一笑的眉头却越来越沉。
渐渐门外飘进丝丝冷风,夜越来越深,似乎又要降下一场好雨。
随后的宴席上,先锋官们互相又敬了十几碗酒,说了许多肝胆相照的话,正在武将们热血澎湃的时候,九公主终于将话题又烧到柳一笑身上,“柳先锋,你是怎么学会的阵法?”
九公主说话的时候,夜雨徐徐落下,终于让闷热的夏夜多了一丝透亮。
柳一笑回头看看丝雨,随口答了一句,“有许多兵书都记载着阵法,只要用心钻研,谁都能学会。”
这句回答非常合理,合理的好像没回答。
九公主却轻轻一笑,赞了一句,“果然是天道酬勤,没有白下的功夫。”
夸奖过以后,九公主又轻轻挑起眉梢,“柳先锋,我听说你自幼从军,军队里又不聘请教书先生,你是怎么学会认字的?”
柳一笑端起酒碗,声音略有几分低沉,“我是武人,又不考状元,认识几个粗浅的字,没有那么难。”
这个答案和第一个答案如出一辙,回答了却好像没有回答。
“如果只认识几个粗浅的字,可读不懂兵书。”九公主眼底闪过寒光,强压下满心的隐隐怒气,又犀利的打出一个问题,“辽贼围城,只有柳先锋观过阵法,阵法图确定没有画错吗?”
柳一笑冷冷一哼,将酒碗扔在桌子上,目光凝视着九公主,“观阵之日,鹤翼军营的两个副先锋都在,阵法图是我们三人共同画的,如果九公主殿下不相信我,就请斩了我!”
这句话带着瑟瑟寒风,酒席上的其他人顿时安静了,唯一暴躁的人,不出意料的就是殷天破,一巴掌拍了桌子,许多盘子和碗翻了个儿,“柳一笑!你再跟俺媳妇瞪眼睛,俺就拧下你的头……”
“殷天破!”九公主站起来,狠狠的训斥下去,“如果不能把嘴闭上,就带着金牌令箭滚回皇城!”
沐秋急忙跑到殷天破身前,满满斟了一碗酒,在耳畔小声的求着,“小九姐夫,求求你了。”
训过殷天破以后,九公主冷冷的盯着柳一笑,红唇微微扬起,“我当然相信柳先锋画的阵法图没有错,所以柳先锋那天才敢向大帅立下生死军令状,不知道今夜还敢不敢了?”
柳一笑也毫不退缩地站起来,回敬给九公主一副更冷的目光,“只要大帅一声军令,某家单人独骑也敢闯阵!”
“柳先锋的英雄气魄,日月可鉴!”九公主赞了一声,立即看着胡不晏,“生死军令状我已经写好了,现在替柳先锋向大帅请命破阵!”
说完这句话以后,九公主拔出佩刀,刺进桌子里,“今夜以刀为证,如果柳先锋破阵成功,我向父皇请命,必赐柳先锋一个爵位,世袭可承!”
“不必了!”柳一笑沉着面目,回答的英雄气长,“破阵杀敌是我的荣耀,给我五千兵,我剜出辽贼狼主的心肝煮酒!”
“风沐秋!取军令状!”九公主一声怒喝,沐秋急忙取来生死军令状交到九公主手里。
一场酒席喝到这里,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九公主在逼着柳一笑出城破阵。
胡不晏一声苦叹,站起身拱手抱拳,“九公主殿下,五千将士至今尸骨未寒,不能冒进啊。”
九公主咬破指尖,按了血手印在生死军令状上,随后甩给柳一笑,“请!”
柳一笑一声长笑,也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按了军令状,随后向众位先锋官拱手抱拳,“劳累众位兄弟们擂鼓助威,破阵之功归我了!”
一场破阵大事,就这样仓皇而定了,所有先锋官都面面相觑,胡不晏更是拍响桌子,“胡闹,胡闹,军情大事,怎么敢用人命做儿戏?”
抱怨过之后,胡不晏转身离席,踏向夜雨,走出两步又回了头,满脸愁容的向九公主深深施礼,“九公主殿下,要么准许本帅请辞,要么就请殿下回皇城吧。”
胡不晏出了府宅,策马而去,几路先锋官看着九公主,有点不知所措。
如果说到出城杀敌,没有一个人会退缩,可是九公主没有军衔,这么逼着一个先锋官出城破阵,的确实在太儿戏了。
正在大家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柳一笑反倒有几声冷笑,“多谢九公主殿下的成全,我立的军令状我永远都认,我一定能向大帅请下军令出城破阵,这个功劳谁也别想抢走!”
柳一笑饮了最后一盏酒,决然的踏入雨中,翻身上马,追着胡不晏而去。
随后,有的先锋官默默离去,有的离去时哀声叹息,有的对九公主深锁眉头,有的神色冷漠。
人都走完了,只留下殷天破,忍了这么久,终于能问一句,“你为啥……”
“滚!”
九公主拔出佩刀,甩动红袍,转身进了内堂。
殷天破满脸疑惑,沐秋微微苦笑,“小九姐夫,先回兵营吧,以后会明白的。”
一夜雨未停,听说柳一笑在大帅府门前的青石阶下,跪了整整一夜请命杀敌,直到黎明时才被大帅召进府门。
三天以后,胡不晏又开了一场誓师大会,邀请了九公主参加。
沐秋仍然煮酒擂鼓,为将士们再添一份风采。
胡不晏面色沉重的下了军令,“鹤翼先锋柳一笑,本帅命你带两千弓箭手,两千盾牌手,两千长矛手,两千快刀手,出城破阵!”
柳一笑豪饮一碗酒,立下铮铮誓言,“若不能破阵成功,誓死不归!”
“柳先锋,不可以。”胡不晏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眼底泛着红雾,“如果战局不妙,就要立即撤退,这是军令,本帅承担不起再失去一条手臂了。”
叮嘱过柳一笑之后,胡不晏又甩下一支令牌,“周五郎在城外接应。”
其他各路先锋立即躁动,殷天破踏前一步拱手请命,“大帅,你答应过俺,龙虎先锋……”
“其他各路先锋听令!”胡不晏沉沉起身,甩下第三支令牌,“明天赤膊击鼓,以壮军威!”
留下三道军令以后,胡晏退出誓师大会,事情就此已成定局。
柳一笑手里攥着令牌,刻意走到九公主身前,深深的一笑,“九公主殿下,待我凯旋归来,咱们城下见!”
“柳一笑,一言为定!”九公主冷笑一声,盯着柳一笑的沉沉目色,“你如果真的破敌成功,我亲自出城接你!”
第二天清晨,沐秋和九公主身着戎装,踏上城墙,擂响战鼓,看着城下的柳一笑,手执一条震雷牛头镗,带着八千兵,随着辽军接引使,整齐的去向三十里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