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掌事的每个字都在趁人之危,谁都能听出味道,却谁也没有办法。
齐掌事犹豫了很久,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狠狠跺跺脚,抬头看着副督事,“现在甘露阁要把蒸甜糕的活儿再要回去,你怎么说?”
副督事仔细想一想,然后劝一劝齐掌事,“你们云雨阁是以主食为主的,甜糕放在你那里确实不妥当,以后就归属甘露阁了。”
齐掌事咬咬牙,似乎有些肉疼,终于狠了狠心,“从今以后,云雨阁的甜糕下册,还给甘露阁!”
顾掌事做成了这笔交易,目光里全是得意,阴险的笑一笑,“你们慢慢找沐秋吧,我去云雨阁拿单子,但愿娘娘们还没有发脾气。”
扔下这句阴损的话,顾掌事飘飘悠悠的走了,背影像在散步一样。
可是这件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副督事扭头问向齐掌事,每句话都是不容反驳的道理,“就算顾掌事现在去云雨阁拿了单子,甜糕也出去晚了,御膳房有御膳房的规则,待命不从是要受罚的,你们不能因为阁子里少了一个人,就是出不去单子的借口。”
“副督事,你早就知道,云雨阁里能做甜糕的只有沐秋一个人,你还非把甜糕入进云雨阁。”
齐掌事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反问副督事,“现在因为沐秋不在,出不去单子,这件事情反而怪罪我们,有点太牵强了吧?”
齐掌事可以说道理,副督事也可以说道理,而且说的那么从容,“无论如何,云雨阁待命不从已是定局,全阁扣掉半年月奉,沐秋扣掉一年月奉,掌事撤职。”
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的命运,云雨阁全体遭难。
人群里的梨芳一直在看热闹,当听到沐秋被口掉整年月奉,固然有一点得意,却不够解恨。
齐掌事听完副督事的决定,只能深深点头,“如果云雨阁待命不从,副督事的决定我也说不出什么。”
副督事扬起眉头看着齐掌事,好像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悠悠反问一句,“你们云雨阁除了沐秋,还有能出甜糕单子的人吗?”
齐掌事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能撇撇嘴,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无论如何,要回去看看才知道。”
既然甜糕的制品已被甘露阁重新接手了,云雨阁也注定全阁遭到处罚了,现在找不找沐秋也没什么意义了。
副督事带着许多人聚向云雨阁,要大展官威,当众降罪。
到了阁子门前时,向阁子里面望一眼,却立即愣住了。
沐秋就在案板后面忙碌,许多云雨阁的人也都在蒸制甜糕,后宫娘娘的单子随着制好的甜品,有条不紊地走出阁子,去向该去的地方。
顾掌事就站在云雨阁的石阶下,脸色铁青的望着里面,一双眼睛发着呆,身形凝固的好像木头。
副督事几步追到顾掌事身旁,恨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沐秋怎么会在里面!”
顾掌事回答不了,因为也不知道答案。
人群中的梨芳更是脸色难看,她不明白,实在不明白,亲手将昏迷的沐秋锁进柴房里,怎么就回来了呢?
齐掌事步态悠悠的走到石阶下,对脸色紫红的副督事轻轻一笑,“看来单子出的很顺利,云雨阁没有待命不从,而且能蒸甜糕的好像也不止沐秋一个。”
副督事哆嗦着嘴唇,恨恨的说不出一个字。
齐掌事转头又拍了拍顾掌事的肩,眨眼笑一笑,“以后甜糕的活儿归你了,一盘莲子糕能卖五十两银子,你就准备发财吧。”
顾掌事的脸色并不比副督事好看,甚至更加窝囊,处心积虑了一场大计划,本想一举毁掉云雨阁,到头来只换来一场笑话。
今夜,云雨阁里大摆酒宴,所有兄弟都在,欢笑声就快要顶破屋檐了。
沐秋也放肆的双手抱着小酒杯,轻轻舔了几口酒,小脸就已经红彤彤的了。
看着师哥们的笑脸,听着师哥们说的笑话,觉得好久没有这么欢乐过了。
小华端了一杯酒,走到沐秋旁边,“我敬小师妹,教会我好几种蒸甜糕呢,我现在做的红豆糕和绿豆糕就算摆到皇帝的餐桌上,也是一道精品!”
“哎哎哎,你那小杯子不行,换成大碗!”虎子立即站起来,将胸脯子拍得山响,“你甭提你的红豆糕和绿豆糕,有本事你做一碗水晶莲子糕,俺虎子就服你!”
提到水晶莲子糕,所有人都开怀大笑,甚至拍响了桌子,“顾七强把甜糕拿回去了,做不出水晶莲子糕,看他天天挨骂吧!”
大家闹成一团,没大没小。
坐在这个欢乐的江湖里,就算不喝酒也醉了。
当初副督事和顾掌事把甜糕硬塞给云雨阁的时候,齐掌事和沐秋就猜了他们的阴险用意。
这件事不仅是冲着沐秋来的,更是冲着整座云雨阁来的。
于是齐掌事和沐秋定了一条计——将计就计。
自从甜糕入了册,沐秋几乎不出云雨阁,不是仅仅忙着制甜品,更多的是教会师哥们制甜品。
而这个秘密,根本出不了云雨阁,所以在副督事和顾掌事看来,云雨阁里唯有沐秋才能蒸甜糕,只要控制住沐秋,云雨阁就完蛋了。
至于那碗水晶莲子糕,根本就是齐掌事和沐秋的第二计——引蛇出动。
娘娘只点了一碗普通的莲子糕,沐秋却做了极难做成的水晶莲子糕,打赏那五十两银子,是齐掌事自掏腰包。
这个计划的用意有两个,第一个用意是以五十两银子勾着顾掌事快点动手。
有些人听到银子进了其他人的口袋,心里会比死还难受,顾掌事就是这种人,所以他一定会有所动作。
收到五十两银子的当晚,齐掌事请了御膳房的头目喝酒,故意摆了一盘普通莲子糕,卸掉副督事的防备,这是第二个用意。
以后,甘露阁做不成娘娘点的水晶莲子糕,恐怕顾掌事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
假装迷晕沐秋,又将沐秋送到柴房里的人其实是虎子,原本被顾掌事安排做这件事的人,已经将消息卖给虎子了。
阵阵欢笑声下,沐秋轻轻走到齐掌事身边,举起酒杯时,星眸蒙着春雾,“大师哥,堂堂正正。”
齐掌事端起大碗,一饮而尽,“小师妹,堂堂正正!”
这是齐掌事和沐秋才懂得话,不做阴险小人,堂堂正正的较量。
饮下酒时,呛出了眼泪,真希望碧柔就在身旁,能亲眼目睹此刻的胜利。
荣华殿的夜晚很难熬,偶尔有凄厉的哭泣,因为有人病痛难忍。
幽幽深夜里,皇城角落处,这是一个无人问津之地。
今夜,传来断断续续又急促的呼吸,恐怕又要有重病的人归天了。
碧柔进入荣华殿的第一夜就听过这种声音,随后有人起来盘着佛珠,念经祈福。
这种场面,真是恐惧的让人心寒。
那夜,碧柔跑去外殿,叫醒了小德子,急得脸色苍白,指了指内殿寝房。
小德子终于弄懂了碧柔的意思,却回答的那么无所谓,“小哑巴,就算我通报了门前守卫跑去太医院也没用,像活死人墓园这种地方,太医至少两个时辰以后才会来,该死的都已经死透了。”
碧柔轻轻摇摇头,眼神里是不相信和绝望。
小德子很懂碧柔的眼神,狠狠叹了一口气,“这怎么能怨我呢?不是我心狠,这里的人就是这种命!”
碧柔仍然不肯离去,目色里饱含忧伤,小德子不敢对视碧柔的眼睛,无奈的跺一跺脚,“行行行,我服了你,我磨不过你,我去通报行了吧?”
小德子揉着惺忪睡眼,口鼻上蒙着纱绢,匆匆跑向殿外。
回来以后,小德子指指地上的月影,对碧柔扬起眉头,“小哑巴,我通报完了,不信你就数着,看两个时辰之内有没有太医来?”
小德子回寝房睡觉了,碧柔守在殿门前,踮着脚尖遥遥望着,希望太医早一点来。
可是,结局和小德子说的一模一样,一直等到天亮,太医没有出现。
昨夜喘不过气的人捱了将近三个时辰,终于彻底断了气息。
然后就是卷了一张席子抬出去,再也不知归处。
碧柔看着尸体离开,竟然没有眼泪,难道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以后,心冷的早就已经麻木了吗?
天亮以后,碧柔安静的坐在角落里,高高的挽起袖子,打开针盒,用自己的身体试针。
云雨阁昨夜大醉一场,直到今晨,笑声似乎还在回荡。
到了上午的时候,小华兴冲冲的跑到阁子里,笑出了眼泪,“顾七强,顾七强……督事房……挨骂,挨骂呢!”
大家看着小华笑弯了腰,听到可恨的顾掌事遭了殃,也跟着笑了一阵,却也有人埋怨着,“小华,说话没头没尾,没听明白啊。”
小华慢慢直起了腰,努力调整一下呼吸,把话讲的清清楚楚,“今天上午进来一堆水晶莲子糕的单子,甘露阁出去了一堆普通莲子糕,结果御膳房督事被一堆大宫女骂个狗血喷头,现在督事正在骂顾七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