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夜初升,夏风正好。
两位俊俏的公子身后随着两匹骏马,漫步在柔柔月光下。
若郡主洗了十八遍手,似乎还是有一点点嫌弃双手沾了油,一旁的沐秋眉目悠悠,用小油手擦着小油嘴儿,喜乐哉哉的自言自语,“好久没有这样放肆的吃饭了,最后一块肉刚好堵在嗓子眼儿,现在打嗝都是驴汤味儿。”
走出幽暗的胡同,远离食客们的喧嚣,终于到了县城正街,见到两边灯火辉煌的酒楼,若郡主的忧心忡忡终于放下几分。
“秋姐姐,我们都已经换上男装了,刚才的老爷爷怎么还是看出我们是姑娘?”
“若儿妹妹,换过男装以后你也照过镜子,不擦水粉肤色也细嫩的像蛋青儿,不擦胭脂磨小嘴儿也是红嘟嘟的像樱桃。”沐秋扬起眉梢一笑,“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可是……”若郡主撇撇嘴,竟然轻轻反驳一句,“上午卖瓜的老伯伯就没看出来。”
“人家看出来了,没说破而已,因为我们是买主,老伯伯要赚我们的钱,所以互相留个面子,刚才同桌的老爷爷又不想卖东西给我们,干嘛迁就我们呀?”
沐秋得意洋洋的说着其中的道理,步态轻轻,眉宇悠然,“江湖不仅仅是冷血仇杀,人情事故也是江湖。”
江湖,原本以为离自己很遥远,今生也不可能遇上,却原来刚刚就经历过,了无痕迹的让人觉得惊奇。
若郡主想了许久,关于女扮男装这件事,还是有一点点不服气,“秋姐姐,古有花木兰从军,也有梁祝同堂读书,这些也不是买卖关系,怎么就看不破呢?”
“花姐姐是替父从军,花家有没有儿子,难道同村其他的从军男子不知道吗,军队整编都是同乡为伍,天天晚上一同睡在军营里,上了战场小卒子与敌肉搏,下了战场一同脱衣服到河里洗澡,莫非花姐姐从军这些年从来不洗澡,同军不会觉得奇怪吗?”
沐秋说了一大堆,无奈的叹一口气,“我不冲撞先人,也不冒犯花姐姐,可是现在没有谁能证明花姐姐是真实存在过的,难道仅凭文人的一篇文章?”
说过了替父从军的花姐姐,沐秋再次提起同堂读书的梁祝,“至于若儿妹妹想到的梁哥哥和祝小妹,这就有点更离谱了,天天朝夕相处的一男一女,梁哥哥该有多么蠢笨才看不破祝小妹是女儿身,除非祝小妹真的不够漂亮,肤色也粗糙的像男子,而且也长胡须。”
俏音落到这里,沐秋扑哧一笑,“若儿妹妹,所以同党读书的梁哥哥和祝小妹是小说家笔下的人物,先人落笔的时候太一厢情愿了,不过也没有关系,小说好看就行了。”
“秋姐姐——”若郡主听了这么多,慢悠悠的停住脚步,委屈的红了眉梢,“你将梁哥哥说的那么蠢笨,你将祝小妹说成那么丑还长胡须,若儿以后怎么再读梁祝呀?”
漫步悠悠,月色温柔。
沐秋路过了几家大客栈,却没有停下脚步,若郡主随着沐秋,步姿也随着月色更婀娜,偷偷望一沐秋时,夜霞飞红了双颊,“秋姐姐,你懂得真多,居然也知道江湖。”
“我也是听来的,有一次我穿着公子衫,随着一位永远英雄的姐姐去边城,这一路上听到许多江湖故事。”
沐秋望向幽幽夜色,那里永远有一颗闪亮的星,永远的小九姐,永远的英雄。
清明那一天,眼泪随着一曲战鼓落下,云无心和沐秋约定过,今生不再以眼泪祭奠故人,所以沐秋此刻扬起笑容,望着小九姐,望着那颗星。
若郡主望见了沐秋星眸晶莹,不忍心打扰这一刻的宁静,又随着走出好多步,才疑惑的蹙着眉头,“秋姐姐,可是你又怎么知道,这座县城里有那么偏僻的驴肉馆呢?”
“第一次来王府时,云无心和我同路,就是那个家伙带我来吃的。”
提到心心念念的小侯爷,沐秋又疼又爱的撇撇嘴,“起初云无心还担心我放不下女儿家的矜持,不肯用手抓肉吃,我就左右开弓,吃了满嘴满衫的油,吓那个家伙一大跳!”
天呐,堂堂文武俊侯,朝中有几人敢直唤名字,沐秋不仅唤着云无心,还将小侯爷唤成那个家伙。
这么骄傲,这么悠哉。
望着沐秋羞红的眉梢,若郡主艳羡的浅浅一笑,“小侯爷对你真好。”
“好什么呀,那个家伙是小瞧我,想看我扭捏出丑,这就是不懂老饕。”
沐秋悠然一笑,望着温柔的月色,如同望着云无心的灼灼目光,“食客中的状元就叫老饕,老饕们也有许多流派,有专吃怪的,专吃细的,专吃精的,专吃糙的,可是在我看来,老饕中的老饕就应该是那种拿起筷子能品鱼翅,放下筷子能抓骨头。”
若郡主细细品味着沐秋的话,也随着骄傲的笑一笑,“秋姐姐一定是老饕中的老饕。”
“我也想,可惜没有这个命,厨子做不成老饕。”沐秋悠悠叹息,婉儿一笑,“上讲究的老饕不进厨房,只要专心享用美食就行了。”
“可是这不对呀。”若郡主越听越觉得满心疑惑,“厨师最懂食材和味道。”
“若儿妹妹说的没有错,好厨师的确要很懂食材,也正因为如此,才能见证鲜活的生命变成盘中美味。”
沐秋深深锁着眉头,有一些无奈的揉着额头,“若儿妹妹,有一次我做辽国菜,其中有一味干锅兔肉,我在剥兔皮的时候,那只兔子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
说到这里,沐秋心有余悸的抚一抚心口,“若儿妹妹,一只脸上没有皮毛的兔子,浑身是血的回头看你,你能想象那种画面吗?”
若郡主轻轻愣住,轻轻想了一想,随后吓得花容失色,一下子躲到沐秋身旁,几乎快哭出来了,“秋姐姐,大晚上的,你对若儿说这种事,你真坏。”
“我当时就和你一个德性,妈呀一声逃离水槽了,吓得我做了一百天噩梦。”
沐秋无奈叹息着,安慰的拍一拍若郡主的肩头,“厨师要经历血腥,才能为老饕献上美食,那锅兔肉就算我做得再完美,我还忍心吃一口吗,更别说品尝其中味道了,所以厨师永远做不成老饕的。”
这样想一想,沐秋说的真没有错,从池里捞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几棍子打死,剖膛破肚,冲净血水,无论是清蒸还是红烧,白灼还是浇汁,经历过这一切的厨师,恐怕都品味不成其中的美味。
许久以后,沐秋放下无奈,眨眼一笑,“若儿妹妹,我跟你说一个御膳房的小秘密,御膳房的菜单上只要有杀生的菜,背面一定附一张药方,只因为造下杀业以后赎去罪行,这个秘密许多人都不知道,如果御膳房的厨师不说,很多人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说了许多的话,又路过几间体面的客栈,沐秋却依然没有投店,惹得若郡主不依不饶的勾住袖子,“秋姐姐,若儿可以为秋姐姐抓骨头吃,可是不想陪着秋姐姐睡露天。”
“就算若儿妹妹想睡露天,我也不会陪着一起疯。”沐秋嫣然一笑,轻轻眨眼,“前面路尽头右转,有一家小客店,即便宜茶水也好喝。”
“小客店?”若郡主疑惑的追问沐秋,“到底有多小?”
“一家小院子改成的客店,只有两个房间,每个房间能挤三个人,老板是一对老夫妻,人很和气的。”
沐秋牵着马儿,轻轻催促,“快点去投宿吧,老夫妻睡得很早。”
小院子改成的客店,只有两个房间,每个房间能挤三个人,这种话让若郡主听到就吓白了小脸儿,随即委屈的跺跺脚,“这一次若儿不听秋姐姐的了,要去住大客栈。”
“睡一晚大客栈的钱,能睡二十天小客店呢,而且小客店的茶水还不要钱……”
只可惜,沐秋没能劝动若郡主,娇生惯养的王府小姐婷婷转身,牵着马儿走向灯火辉煌的大客栈。
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生怕沐秋不跟过来。
其实沐秋也明白,如果此刻执意去投宿小客店,若郡主一定会相随,只不过若郡主难得敢拿一次主意,今天又是出门的第一天,实在不忍心让若郡主不情愿。
若郡主挑选的这家客栈很气派,三层高的阁楼,飞檐下挑着红灯笼,古红木的牌匾,幽红的雕梁。
大客栈的小伙计很勤快,一见到两位公子牵着马匹观望招牌,立即就跑出门迎客。
追到眼前接过马缰,讨好的言辞一套一套,“两位公子爷,后院有上好的草料,一定让马儿吃饱,厨房里烧着火,为两位公子爷准备着洗澡水,小店的桃花酥配上大理滇红茶,泡澡的时候来一块,既美味又解乏。”
若郡主转眸望一望沐秋,沐秋无奈的皱一皱眉头。
既然马缰已经被小伙计攥在手里了,人家又堆了满脸的笑容,若郡主实在不忍心拒绝,“小二哥,我要最清静的房间。”
小伙计扭头向堂里高喊一声,“出来两个伺候公子爷的马儿,天字号房添满洗澡水,一碟桃花酥,一壶大理滇红,伺候起来呦——”
这句喊堂真有意思,若郡主轻轻掩唇一笑,沐秋轻轻展开折扇,追问小伙计,“小二哥,看不出我们是姑娘吗?”
小伙计立即请着两位姑娘踏上青阶,“两位小姐像仙子一样漂亮,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来?”
沐秋嫣然一笑,从荷包里摸出一钱银子,“辛苦小二哥了。”
小伙计接了赏钱,立即作揖道谢,“我送小姐们一碟炸蚕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