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过。
在不久之前哭过,和王妃相视落泪,和小红杏儿相拥而泣,可是这件事怎能向若世子承认?
“若儿妹妹,你怎么看出来我哭过的?”
沐秋轻轻一愣,随后用指间抹一抹眼角,“回来的时候眼睛迷了一下,可能揉得太久了……”
“秋姐姐,眼睛没有红肿,而是鼻翼旁有泪痕冲淡了香粉。”
糟糕,刚才哭过以后没有照镜子,忘了补粉,若世子本来就是细致入微的姑娘,尽管小厨房里光亮不足,还是发现了这个破绽。
“对呀,眼睛揉久了就会流泪,流泪就能带出沙子,若儿不知道吗?”
沐秋找了一个轻巧的借口,转头一笑躲开若世子的目光,走到面盆旁掀开屉布,“去仓房里转过了,没找到鲢鱼头,我记得这里有一点排骨,中午炖肉吧,下午谈生意的时候底气也足。”
说话的时间取出面团,擀成薄薄的面饼抹了油,沐秋忙碌着烙饼,若世子轻轻走向门前,“秋姐姐,若儿去取一些香粉,很快就回来陪着秋姐姐烙饼炖肉。”
“不用,等一会儿吃完了我们一同……”
“秋姐姐,你很担心若儿独自出门吗?”若世子望着沐秋的眼睛,一双明眸如此晶莹,“还是很担心若儿独自出门以后打听到一些什么事,比方说,流眼泪?”
“莫名其妙。”
沐秋硬着头皮撇撇嘴,轻轻蹙着眉头一笑,“早去早回吧,手撕饼要趁着烫嘴才更好吃。”
遥遥望着若世子的背影,沐秋心里既骄傲又心酸。
骄傲不仅仅是因为若世子化蝶重生了,而是因为如此完美无暇。
柔柔女儿身,却做成堂堂王府郡主,既温柔婉转又美丽大方,既尊崇高贵又聪慧伶俐,更拥有一身无人能及的乐律才情。
天下能形容这种姑娘只有两个字——无双。
心酸是因为如此无双的姑娘,很可能被小王妃连累,陷入未知的危险,究竟该怎么办?
沐秋心乱如麻,没有答案,需要呈递三司会审的大案,一个小厨娘毫无还手之力。
低着眉目,将油和盐揉进面里,不知呆呆的愣了多久,听到门前有人无奈的唤了一声,“恩师,二姐让我来帮厨。”
沐秋收回心神,望见眼底青黑的朱若寒,无奈的摇摇头,“朱若寒,昨天我让你今天自己做早饭,可是刚才我看了,还剩下半锅粥,你早晨没吃?”
“恩师,难道我没有胃口也是错吗?”朱若寒轻轻走入厨房,放眼四周,一片迷茫,“请恩师吩咐吧。”
“你把剩下那半锅粥隔水热一热,等一会儿配着烙饼吃。”
沐秋落下一句吩咐,低眉揉着面团,“朱若寒,你昨夜没睡好吗?”
“恩师,难道我睡不着也是错吗?”朱若寒的语气很淡漠,淡漠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我不懂怎么隔水热粥?”
“朱若寒,你很习惯用问题回答别人的问题吗?”
沐秋轻轻一笑,将揉好的面团擀成薄饼,“其实这种人挺多的,大多都是为了遮掩骨子的自卑。”
听到沐秋的评价,朱若寒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眼神里充满怨恨,却不敢大声的喊出来,只敢在唇角轻轻念着,“我就算不是世子,也是郡王,我就算不是郡王,也是自在王府的嫡亲儿子,我为什么要自卑?”
“因为你除了能记住自己是谁,其他的什么都不会,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沐秋扬眉一笑,燃起灶火热了素油,将饼烙进锅里,轻轻的望着朱若寒,“朱若寒,现在不提你的身份,因为身份不因你的努力而得到,随便说一个你的优点,一个就可以。”
话音很轻,问题很柔,却如一块巨石砸在朱若寒的头上,让怨恨的少年许久说不出话来,脸色渐渐变得铁青。
“不会一个也说不出来吧?”沐秋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之色,微微一叹之际扬起苦涩的笑容,“活了十几岁,一个优点也找不到,说你是白痴有点侮辱你,可是不说你是白痴你又的确是。”
手撕饼在热油之中渐渐起层,颜色慢慢变得金黄油亮,沐秋用筷子挑起翻了一个面,回眸望着朱若寒婉儿一笑,“朱若寒,我一个小婢女这样说你,你觉得很羞辱吗?”
朱若寒不敢回答,生怕失去人生最后的机会,可是眼神里的怨恨却出卖了内心的答案。
“很好,记住这种感觉,这是你应得的奖励,当初你羞辱你姐姐时,你姐姐就是这种感觉。”
沐秋挑起饼装盘,速速下了第二张饼,“朱若寒,如果一个人看不见别人的优点,就看不见自己的自卑,这种人其实很可怜,说实话,我挺同情你的。”
“风沐秋,我不服。”
朱若寒脸色苍白,狠狠咬着牙,眼底已经变得猩红,“如果因为我没有优点而夺走我的世子之位,二姐有什么优点?”
“这可太多了,随口一说一大堆呢。”沐秋柔柔一笑,一边烙着手撕饼,一边数着若世子的优点。
“若世子殿下精通乐律,笛箫箎埙无一不精,尤其一支五弦琵琶,更是弹得出神入化。
除了乐律,舞姿婉转曼妙,敢与瑶池仙子比肩,只是你没有眼福见到。
若世子殿下身份尊贵,却从不以此骄傲,即便被授了世子玉冠,也在厨房里体味人间烟火,我保证你猜不到你姐姐现在的厨艺精进到了什么地步。
还有许多事情不必再提,怕你听了以后更加自卑,不过我最近又发现你姐姐一个过人之处,居然精于数术,而且,精湛的吓人,简直不可思议……”
夸奖的话音还没有说完,门前蓦然传来一句悠悠叹息,“秋姐姐,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树上居然长出鱼了。”
沐秋挑出第二张饼装盘,回眸望见一步踏进厨房的若世子,无奈的眨眼一笑,“若儿妹妹,树上怎会长出鱼来,我才不相信呢,帮我把那半锅粥隔水热一下。”
“秋姐姐,你真的不知道树上那条鱼吗?”
若世子轻轻一哼,端起那半锅粥瞧了瞧,“秋姐姐,别隔水热了,我煮点大红豆入进粥里,加点水调稀一点吧,全当甜汤吧。”
“也行,随着若儿妹妹的心意来。”
沐秋随后答应着,翻转着第三张饼时,突然听见若世子一声惊诧的呼唤,“秋姐姐,饼里怎么没加葱花?”
“哎呀!”沐秋暗暗吐吐舌头,尴尬的笑了笑,“忘了。”
“真辜负若儿剥了那么多葱。”
若世子轻轻皱一皱鼻子,立即洗好大红豆焖煮。
刚才光顾着教训朱若寒了,居然将葱花忘得一干二净,沐秋匆忙挑出第三张饼,歉意的笑一笑,“若儿妹妹,豆子还得煮一会儿,我现在就切葱花,你揉到面里去,重新擀成饼。”
商量过以后,沐秋立即到案板上切着葱花,若世子将擀好的饼又揉在一起,加了葱花重新擀饼,两个人之间的配合没有半丝累赘,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一气呵成。
朱若寒望着姐姐娴熟的手法,简直看呆了眼睛,本以为姐姐先前去厨房就是自降身价和下人亲近,却没想到居然在玩闹之间学了一身厨艺。
这顿午膳,是朱若寒第一次吃到姐姐烙的手撕葱花饼和红豆甜粥。
撕着烫嘴的饼,喝着温热的粥,对于曾经做世子的朱若寒,根本就不会吃如此简单的一餐饭,可是如今的世子姐姐却吃的津津有味,仿若吃着南海鲍鱼和东海刺参。
吃饱了饭,沏上一壶滟滟的碧螺春,既能解渴又能去除油腻。
饭和茶都用过了,沐秋洗净了手,向若世子摊开手掌,“若儿妹妹,香粉呢?”
若世子从荷包里取出一盒粉,递到沐秋手边,“玉兰香,秋姐姐最喜欢的。”
“若儿妹妹,扑过粉以后就去对面落定采办事宜吧。”
沐秋随口一说,惹来若世子委屈的蹙着眉头,“秋姐姐——”
“停,你说话声音别拐弯,撒娇也躲不过去。”
沐秋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几乎将好话都说尽了,“若儿妹妹,那个人好歹是户部金务司郎中令,就算为了王府的体面,世子殿下多少给一点面子吧。”
犹豫很久以后,若世子渐渐憋红了脸,终于不情愿的点点头,“无论谈得成还是谈不成,就这一次。”
“若儿妹妹只要站在那个人面前,那个人的骨头都酥了,怎么可能谈不成?”
沐秋扬起眉梢说一句笑话,随后轻轻望向朱若寒,“朱若寒,你跟着我们去对面邻居那里串个门。”
“秋姐姐?”
一听要带着弟弟过去,若世子疑惑的皱起眉头,沐秋却调皮的眨眼一笑,“多带一个人过去,给若世子殿下撑撑场面。”
带着朱若寒去见探花郎,这件事沐秋没有与若世子和朱若寒商量。
因为沐秋无论此时说什么,对朱若寒来说是命令,对若世子来说不会拒绝。
沐秋将若世子整理的英气十足,玉冠明亮,蟒袍鲜艳,描着高高的眉梢,涂了薄薄唇色,就连足下那只靴子也擦得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