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冬风萧瑟,大地苍茫,无月无星。
少女独自一人,漆漆深夜,到了冰封的湖畔。
冰下当然有鲜活的鱼,可是冰冻三尺,柔弱的少女该怎样破冰?
手里没有钓竿和鱼网,又怎能将活鱼取回来?
自在王府里的所有人围着头疼欲裂的王爷,二叔连夜找来郎中,郎中对于酒醉,除了催吐也束手无策。
可是,自在王爷几乎将胆汁都吐尽了,头疼却一直不见好转。
自在王爷脸色慢慢苍白,呼吸渐渐羸弱,端庄的王妃默默垂泪,刚强的二叔红了眼眶。
此时此刻,除了守望和等待,好像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门阁轻轻推开,少女一步一步走进来,樱唇青紫如墨,衣裙冻了寒冰,眉梢染了白霜,脚下只剩冰袜,绣鞋不知去向。
所有人惊诧的望着如冰如霜的姑娘,少女的眼里却只有自在王爷。
每一步都僵硬如木,每一步都留下寒霜,似乎走了千年万年,终于走到床畔,少女木讷的跪下,“王爷,对不起,婢女没抓到鱼。”
仅仅说了这一句话,少女晕倒在床脚,犹如凝结在王爷身前的一片霜。
现在床上醉倒一个,床下冻倒一个,让本来就无奈的局面,再添一束凄然。
清晨,凄凄少女还未醒来,苍白的樱唇柔柔呼唤着王爷,也许唤了几万遍。
“小风月,本王在这里。”
沉沉的一声回应萦绕在耳畔,少女微弱的睁开眼睛,终于初初醒来。
醒来以后便要强撑着起身行礼,却被王爷温热的手掌按住。
“王爷,对不起。”少女流下凄苦的眼泪,戚戚的咬着白唇,“婢女想抓一条活鱼为王爷醒酒,没想到这么蠢,失足坠湖了。”
“小风月,本王昨夜只是酒醉受风,你却将自己扔进冰窟窿,竟然比本王还会闹腾。”
自在王爷深深一笑,安尉的点点头,“郎中已经给你诊治过了,昨夜也给你灌了姜汤,好好睡几觉就没事了,这两天就别做事了。”
安慰以后,自在王爷起身要走,却被少女勾住衣袖,眉目之间苦涩难言,白唇染了泪滴,“昨夜婢女好怕,如果王爷不在了,婢女也活不成了。”
自在王爷无奈的拧紧浓眉,“小风月,你小小年纪,脑子里……”
“王爷,婢女已经是及笄的女子了。”
少女指尖勾着王爷的衣袖,斜斜的跪坐起身,低垂着凄苦的泪眸,“王爷是婢女的救命恩人,婢女不敢奢求许多,只求若有离别那一日,将婢女葬在离王爷不远的地方,好使婢女能继续侍候王爷。”
怎么说着说着就提到坟墓了?
自在王爷纳闷的皱紧浓眉,“小风月,你已经平安无事了,不要胡思乱想了。”
“王爷,婢女已经说了这么多,难道王爷还不明白婢女的心意吗?”
戚戚少女羞红了双腮,鼓足毕生勇气,勾住王爷的手指,另一只柔柔酥手解开裙带。
素白的睡裙自肩头滑落,露出比白裙更加如雪的肩头。
少女勇敢的挺起胸膛,抬着泪眸,深深凝视着眼前人,“此刻婢女已被王爷看尽了,婢女不求名分,只愿用一身清白报答王爷。”
自在王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紧紧垂下眉目,“小风月,这不是本王为你赎身的……”
“王爷若不怜惜婢女一身清白……”少女哽咽的侧低下头,轻轻放开自在王爷的手,凄然的闭上眼睛,任由苦泪落在如月肩头,“无非,婢女再沉一次湖底,将一身清白还给天地,来世再报答王爷的恩情。”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青楼歌姬先将自己赖进了王府,再以一次坠湖将自己赖成了侧王妃。
若郡主柔柔说过完了一切,轻轻饮尽半盏凉茶,“自此以后,姨娘成为父王最心疼的王妃,这是姨娘用命换来的,也许感动了天地。”
的确,坠入冰湖,一身寒霜,是历经了一次鬼门关。
沐秋提起茶壶,添满若郡主的茶杯,唇角浅浅一笑,“若儿妹妹,我听完你说的故事了,我也还给你一个小故事。”
若郡主点亮双眸,期待地望着沐秋。
“前年冬天,我第一天进入御膳房时,要去井里打一桶水,那时的井面有一层薄薄的冰皮。”
如今回忆起苦日子,只剩下无奈的微笑,却再也不会心痛了,“井旁有破冰的钩子,我钩了足足一刻时间,才将这层薄冰破开。”
沐秋低眉看着茶水,指尖轻轻揉着茶盅,悠然的叹了一口气,“前年我恰巧也是及笄之年,用钩子破一层薄冰尚且不易,侧王妃那年是怎么破开冰冻三尺的湖面?”
问题飘飘落下,若郡主屏住呼吸,想了又想,竟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沐秋小酌一口茶水,自言自语的说下去,“如果用石头砸开,侧王妃搬不动石头,如果用镐头刨开,侧王妃又没带铁镐,我觉得一个人就算再蠢,也一定知道在湖水里不可能徒手抓鱼,况且侧王妃一身歌舞琴技,无论如何也不是蠢人。”
对呀,柔弱的少女肯定搬不动石头,即便能搬动石头,那该是多大一块石头才能砸开冰冻三尺的湖面?
刚才说着故事,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若郡主,现在懵懵懂懂的愣住了,完全说不出一个字,疑惑的望着沐秋,“秋姐姐,那夜,许多人都看到了,姨娘染了一身寒冰。”
“在冬天想染一身寒冰多容易呀。”沐秋挑起眉梢一笑,爽快地引进半盅茶,“提小半桶水,自己从头顶淋下来,数不到三十个数的时间,保证一身寒冰。”
这的确是再简单也不过的办法,在水滴成冰的冬日,自浇半桶冷水,简直不用十个数的时间,就能染上一身寒冰。
“可是,可是,姨娘的鞋子也坠入湖底了,这是……”若郡主说到一半,蓦然瞪大眼睛,“秋姐姐,鞋子是可以自己脱下来的。”
沐秋提起茶壶晃一晃,整整一壶茶几乎已被喝尽了,婉儿一笑,婷婷起身。
“秋姐姐,你难道想说,那夜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沐秋回眸一笑,望着不可置信的若郡主,调皮地眨着一只眼睛,“我去把夜壶提近一点,咱们喝了这么多茶水,晚上肯定得起夜,至少能省几步。”
今夜,若郡主很久很久不能入睡,脑子里反复回荡着沐秋的话音,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越想越让人看不清答案。
只记得将将入梦时,窗棂外的初日已经隐隐洒下晨曦。
清晨,沐秋烧好了温水,两位姑娘洗漱过后描着眉梢,沐秋望着若郡主无奈的一笑,“眼睛红的像兔子,你昨夜到底起了几次夜?”
若郡主蹙着眉头,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沐秋,“秋姐姐,昨夜你的问题害若儿想了那么久,几乎一整夜没有睡,现在若儿眼睛红得像兔子,这还不是怨你吗?”
“呦呦呦,不会顶嘴的若儿妹妹居然敢埋怨人了?”
沐秋坏坏的一笑,将眉笔凑进若郡主的粉腮,像哄小孩子一样说话,“若儿妹妹乖乖,姐姐给你画几撇小猫猫胡须。”
若郡主提着裙摆匆匆逃走,沐秋举着眉笔紧紧追随。
追啊,逃啊,笑啊,姑娘们的盈盈笑音,瞬间撒满了整间院子。
额头闹出了香汗,胭脂香味飘入春风,蓦然在门前见到了二叔。
若郡主匆匆收住脚步,乖乖的挽好耳边青丝,沐秋暗暗吐着舌头,急忙向二叔屈膝行礼,“二叔安好。”
二叔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轻轻皱着眉头,“侧王妃病到了,一直念着殿下的名字,王爷吩咐殿下去探望。”
真巧,多年前的那一夜,侧王妃一直念着王爷,几年后的今天,侧王妃一直念着若儿。
二叔传下王爷的命令就离去了,若郡主急得脸色苍白,立即就要追去侧王妃的身旁,却被沐秋一把扯住袖子,“哪有空着双手去探望病人的,先去厨房熬一锅粥,然后我陪着殿下一同过去。”
沐秋轻轻一笑,牵着若郡主走向屋内,“侧王妃现在有王爷陪着,出不了大事,不用十万火急,先把妆容化完吧。”
一间典雅的屋,一张富贵的床,满堂飘着檀香,自在王爷坐在床畔,一双大掌轻轻含着侧王妃的小手。
侧王妃依躺在床头,额头上缠着暖巾,脸上有未干的泪痕,凄苦的蹙着眉头,红唇之间柔柔流淌着一名字,若儿,若儿,若儿。
如同多年前的那一夜,也许在迷离之中唤了几万遍,楚楚惹人心碎。
盼了这么久,唤了这么多,若郡主终于匆匆追到床畔,看到姨娘的苍白模样,忍不住红了眼眶,轻轻柔柔的唤一声,“姨娘。”
熟悉的声音飘落耳边,侧王妃柔柔的睁开眼睛,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若郡主,珠泪瞬间滑落,晶莹的犹如宝石。
“姨娘,若儿带了米粥。”
若郡主从食盒里取出热气腾腾的粥饭,舀了半勺轻轻吹温,喂到侧王妃嘴边,“姨娘,慢慢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温粥就在唇边,侧王妃却苦涩的不能下咽,泪眸轻轻望着若郡主,挤出一丝笑容,仿若留下今生的最后一句话,“若儿,答应姨娘,以后好好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