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柔,默嫔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个问题在沐秋心里徘徊了好久,如果不是同一个人,怎会这样巧合,都不能吃咸甜热辣的食物。
而且沐秋查过,默嫔人在甘露阁里下的单子有蜜糖之福,有顺顺茶,还有冬五果糖葫芦。
这些,都是曾经沐秋和碧柔每天要做几十次的甜品,如果默嫔人不是碧柔,为什么只点这三种甜品?
如果默嫔人是碧柔,点了甜品回去也吃不成,只是睹物思人,独自默默悲伤。
此刻,沐秋终于有机会问向后宫之主了,只要皇后点点头,沐秋会不顾一切的冲向后宫,找到默嫔人的宫殿,狠狠抱在怀里,痛快的哭一场。
皇后微微一笑,轻启红唇,一个字还未说出口,蓦然听见幽幽夜空里传来太监的喊喜。
夜雨,皇帝竟然来了。
皇后和沐秋各自收敛好一池心伤,匆匆出离飞檐小亭迎驾。
大内侍卫掌灯引路,皇帝破雨而行,追到皇后身边时,立即脱下皇袍,欲要披给皇后肩头,“今夜的雨太寒了,你穿得太单薄。”
皇后悄无声息的躲开,微微侧身,浅浅一笑,“夜雨寒冷,万岁应当以龙体为重,早些休息吧。”
“朕才刚进门。”
皇帝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深深的凝视皇后,“已经过去小半年了,你还生朕的气?”
皇后沉默无语,唯有低眉浅笑,皇帝刚要再哄两句,蓦然发觉皇后身旁的陪侍宫女竟然是沐秋,立即冷下龙颜,从鼻子里挤出一句,“风沐秋,你怎么在这里?”
沐秋退了一步,按照礼数下拜,“婢女拜见万岁,祝愿万岁福寿安康。”
跪到一半,却被皇后柔柔拦住,“雨水湿冷,不必染脏衣裙。”
皇后转眸望向皇帝,轻轻点头,“还有几天就是清明,我从自在王府借来风沐秋主持清明寒食宴,这件事没有提前和万岁说起,请万岁降罪。”
现在有皇后挡在沐秋前面,皇帝唯有咽下郁郁,斜了沐秋一眼,“风沐秋,你去自在王府一共惹了多少祸?”
这算什么问题呢,好像皇帝认定了沐秋一定会惹祸,问题来了又不能不回答,沐秋低眉浅笑,“万岁,婢女恪尽职守,未曾惹祸。”
“恪尽职守?风沐秋,从你嘴里听到这四个字,真是一句好笑话!”
皇帝狠狠瞪着沐秋,胡子几乎都快气歪了,“在皇城里,你东闯西撞,搅南搅北,闹太后,告皇帝,骂皇后,死罪犯了无数条,有过一天恪尽职守吗?”
这些话只能听之任之,沐秋不能反驳也不能辩解,乖乖的沉默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风沐秋,你怎么不说话了?争风的时候不是挺能讲的吗?”
皇帝厌烦的不再瞪着沐秋,狠狠冷哼了一声,“在皇城里翻天覆地,到王府里恪尽职守,看来你不怕国法怕家法,哪天惹翻了朕,朕将你送进尚宫局,重新锻造一回!”
尚宫局,是专门训诫宫女的地方,那里用的不是国法,而是尚宫局自己定的规矩。
真是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皇帝,在皇后这里受了冷落,却威胁一个小宫女撒气。
沐秋今夜没有心情斗嘴,更不能和皇帝顶嘴,不是怕被扔进尚宫局里,因为皇后还要呈禀指一个丫鬟做世子妃这件事,不知道皇帝知道了会怎么想?
可是沐秋越是沉默,皇帝的火气越大,九五至尊的人,甚至说了很幼稚的话,“风沐秋,你是不是觉得朕比自在王爷好欺负,所以才在皇城里肆无忌惮的撒野?”
欺负?我的天!
真是难以相信,这个词是从皇帝嘴里说出来的,更何况,一个罪臣之女欺负皇帝……这种想象力,就算是江湖说书人也不敢这样编故事吧?
无奈,除了无奈还有什么,沐秋婷婷又退一步,低眉屈膝行礼,一个字也不说,微微叹了一口气。
“风沐秋,你叹气是什么意思?”
皇帝瞪大眼睛,立即踏前一步,皇后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眸望着沐秋,“你去准备一些吃的,煮一壶酒,送到客殿里。”
沐秋向皇后行了礼数就匆匆离开了,没见过这么小心眼,这么幼稚,这么无聊的皇帝。
皇后支走了沐秋,无奈的望着皇帝,唇角涩涩一笑,“万岁,进屋喝一杯吧。”
“依诺,你终于让朕进门了,朕心里真是……”
一句话只说了一半,皇后婷婷转身,率先走向客殿,留下一束蒙蒙夜雨中的纤纤背影。
今夜的雨雾真美,纷纷扬扬在柔柔月色下,像绒绒的飘雪。
碧柔推开窗子,望着飞雨,心里时而甜蜜,时而酸楚。
甜蜜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形,虽然带来的是行动笨拙和手脚浮肿,却遮掩不住心底的期盼。
酸楚是因为皇帝许多天没有过来了,也许并不是爱上了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人,而是习惯了。
习惯是如此可怕的一件事,让人渐渐变得麻木,犹如一片枯叶随波逐流,任由飘向远方,不知尽头是哪里,无力反抗。
甚至,习惯使碧柔不敢想念沐秋,只要一想起就会泪光盈盈,犹如此时此刻。
小德子轻轻走近,将一方雪白的丝帕递到碧柔眼下,“小主,太医说这段日子会喜悲无常,夜雨太冷了,关上窗子吧?”
碧柔抹一抹眼角,才发觉不知在何时滴落眼泪,轻轻接过手绢,浅浅一笑,柔柔的摇摇头。
即便在显怀时,碧柔也美丽如斯,一颦一笑都如此撩人心弦,小德子感慨的深深一笑,“还有三个多月就能和小皇子见面了,那时刚好入夏,艳阳高照,百花齐放!”
碧柔渐渐收敛酸楚,轻轻捧着肚子,微微扬起眉梢,闪烁着如同水中月影一样的眼眸,唇角勾起柔柔微笑。
小德子立即读懂了碧柔的意思,斟了一杯淡茶,奉到碧柔眼下,“小主,太医说小主的脉象低沉平稳,一定是一个小皇子。”
如果是小皇子,如果长得和碧柔有三分像,该有多么英俊?
碧柔轻轻低下眉梢,望着肚子,柔柔一笑,真遗憾现在不能哼起歌谣,让孩子听一听娘亲的灵音有多么美妙。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时,蓦然听到小白霜在院子里高傲的呼唤,“秀贵妃娘娘探望默小主。”
笑容瞬间失去了,小德子立即放下茶盏,扶着碧柔起身,还没走到门前,小白霜已经推开了门,秀贵妃一步跨进来。
进来了就是贵气的一笑,宛若自己是这间宫殿的主人,“小德子,不用你伺候了,本宫想和默嫔单独说几句话。”
小德子立即答应,将软垫子铺进椅子里,随后向秀贵妃施了礼数,轻轻退出去,将房门关好。
屋里只剩下秀贵妃和碧柔了,称谓也不必要这么拘谨了,“小哑女,你真是不俗气,有了身孕也这么漂亮,双腿依然又直又细。”
许多女子有了身孕以后,会变得臃肿不堪,碧柔却不会,脖子上没有半丝赘肉,双腿又细又长,就连显怀的肚子也不觉得累赘,又润又圆,好像满月。
“可是漂亮又怎么样呢,皇帝已经很多天没有过来了吧?”
秀贵妃无奈的笑一笑,双眸里划过读不懂的神色,“我曾经教过你的先失去再得到,你都已经忘干净了吧?”
先失去再得到,的确是秀贵妃的谆谆教导,这一招也的确勾住了皇帝的魂魄。
碧柔浅浅低下眉目,主动迎过去,牵起秀贵妃的手。
“小哑女,你有多久没弹过琵琶给皇帝听了?”
秀贵妃的语气变得越来越冷漠,比夜雨更加袭人,“你觉得只要弹起琵琶,皇帝就会将你当做我,你不想再做我的影子了,是不是?”
如此犀利,如此直接,刺进碧柔的心里。
不得不说,秀贵妃的确洞悉人心,碧柔没有再给皇帝弹起那半支曲,正是秀贵妃所说的原因。
虽然心思被秀贵妃给刺穿了,就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碧柔晃一晃秀贵妃的手,讨好的笑一笑,比划一个弹琵琶的姿态,再捧一捧肚子,无奈的摇摇头。
做了这一切,似乎在向秀贵妃解释,因为肚子变大了,所以抱不起琵琶了。
秀贵妃冷冰冰的看了碧柔许久,碧柔始终不敢对视秀贵妃的目光。
此刻的沉默让空气也凝固,春夜里散着寒意,指尖渐渐变凉。
秀贵妃终于轻轻一笑,将碧柔的小手含在掌心里,带着碧柔走到椅子旁坐下。
“小哑女,做别人的影子有什么不好,有多少人想做别人的影子却做不成。”
秀贵妃轻轻挽起碧柔的鬓边发丝,动情的望着碧柔的美貌,“你不仅是我的影子,也是冰贵妃的影子,时而婉转,时而冷峻,能将两位贵妃合二为一,天下唯有你才能做到。”
碧柔戚戚无言,任由秀贵妃自说自话,往往在这种时候,哑倒像是一面为碧柔遮挡风雨的花伞。
伞的确可以挡风遮雨,可是在狂风暴雨面前,只会粉身碎骨。
秀贵妃望了碧柔很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出一句比狂风暴雨更加犀利的言辞,“小哑女,孩子出世以后,如果是皇子,我会帮你抚养,我曾经将皇子变作太子,如今太子做了皇帝,唯有我才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