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菜，一壶酒。
沐秋伺候好了一切本想离去，却被皇后柔柔的劝住，“沐秋，本宫与万岁说几句，然后就听你呈禀清明寒食宴的菜品。”
其实沐秋明白皇后的意思，唯有留下自己，才有理由赶走皇帝，不然皇帝要留宿昭阳正院，皇后也无可奈何。
沐秋婉儿一笑，默默退到一旁，惹得皇帝拧紧眉头，冷冷的斜了一眼，“风沐秋，你没听到皇后刚才说什么吗，快点出去把菜单写下来！”
果然是这样，一个想留一个想撵，把小宫女夹在中间为难，
皇后浅浅一笑，替沐秋挡了一招，“寒食宴不劳万岁亲自过问，我会与沐秋商量，万岁倒是该听一听自在王府里的事情。”
伴随着半盏甜酒，皇后说了一切，自在王府的世子妃将会是一个卖身丫鬟。
听到这种消息，纵然不是霹雳灌顶，也犹如寒风绕颈。
皇帝渐渐皱起眉头，慢慢放下酒盏，沉默许久以后长叹一声，“依诺，你是堂堂皇后，怎能任由一个丫鬟撒野？”
“自在世子为了哄骗走姑娘的清白，承诺给姑娘世子妃的荣耀，可是如今却翻脸不认了。”
皇后无聊的笑一笑，索然无味的低着眉目，“皇后想对付丫鬟，至少有九百种办法，请万岁告诉我，在这种情形下，哪一种办法是讲理的呢？”
丝雨声声，沁进眉头，皇帝再一次陷入沉默，无奈的搓一搓额头，“为了皇家颜面，朕不可能册封一个卖身丫鬟做诰命。”
自言自语过后，皇帝沉沉的摇摇头，“依诺，你明知道朕与自在王弟有诸多纠葛，如今还要将一个丫鬟指作世子妃，恐怕会引起更多的嫌隙。”
“万岁，这件事我也觉得不稳妥，如果万岁今夜不来，我明天会去呈禀母后娘娘，由母后娘娘定夺。”
皇后的凤音飘飘落下，皇帝立即倒吸一口冷气，“不行，太后最讨厌言而无信之人，如果世子的所作所为被太后知道了，恐怕指一个小丫鬟做世子妃就会落成定局。”
皇帝犹豫许久以后，做了一个听上去莫名其妙的决定，“依诺，你还是写下指婚喜疏，剩下的事情朕来圆全。”
“圆全？”
皇后凄然一笑，每个字都如萧瑟的秋风，“指婚懿旨还没传到自在王府，小丫鬟就会命丧黄泉，或者不慎坠湖，或者莫名染病，或者遭遇悍匪，或者失节自尽。”
半声远空惊雷，窗外飞雨犀利，斜斜的砸向窗棂，奏响莫名的寒意。
沐秋惊诧的瞪大眼睛，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句圆全，竟然是夺走一条人命。
实话实说，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沐秋从未对小红莺有过半点感觉，没有喜欢，也没有讨厌。
这种感觉就是空白，空白的好像这个人不存在。
可是，即便是一片空白，这也是一条人命，难道仅仅为了遮掩皇族子孙的始乱终弃，就这么残酷的夺走吗？
爱民如子，真是天下最讽刺的笑话。
皇帝深深凝视了皇后许久，目色里越来越疑惑，似乎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结发妻子。
此刻静寂的只有丝丝厉雨刺着茫茫万物，许久以后，皇帝缓缓的起身，“依诺，指婚吧，不过，朕决不会赐下诰命！”
做了决定以后，皇帝狠狠瞪着沐秋，“风沐秋，你究竟学过什么妖术道法，无论你到哪里，都能把麻烦带给朕！”
沐秋无奈的低着头，退了一步婷婷屈膝，唇角之侧轻轻嘟囔着，“万岁也挺厉害的，无论什么错都能砸到婢女头上。”
这句话真的很轻很轻，轻到皇帝只见到沐秋的嘴唇微动，却没有听到半丝声音，“风沐秋，你说什么？”
“万岁，婢女说恭送万岁。”沐秋行礼以后，匆匆去门边取了一把伞，双手奉到皇帝眼下。
皇帝没有接过伞，目色渐渐冰寒，“风沐秋，朕跟你拼了，早晚有一天朕要把你赶到北漠、南疆、东海、西域，如果远隔万里，你还能把麻烦带给朕，朕就把你供起来，每逢初一、十五请法师为你念经祈福！”
沐秋调皮的暗暗吐舌，将伞高高的举过头顶，再说一次万岁慢走，皇帝一把夺了雨伞，狠狠的摔在地上，一脚踏碎，烈烈离去。
调皮的姑娘垫着脚尖，望着龙袍淋雨，回眸时悠悠叹息，“娘娘，这能怪婢女吗？”
皇后凄然的摇摇头，轻轻端起酒盏，却无心品尝，“从此以后，自在王府和皇城的仇怨会越来越深。”
一定是这样的，好好的一个世子，如果娶了一品尚书的宝贝千金，注定会册封一品诰命夫人，前程该多光明？
可是，娶一个卖身丫鬟小红莺，恐怕自在王府的子孙后代会永远蒙羞。
世子孤冷狂傲，永远一身高高在上的蟒袍，羞辱嫡亲姐姐是妓女养大的，如今被指了卖身丫鬟为正房妻子，不知道这是不是现世报？
沐秋将冷酒烫温了，换下了皇后手里的冷酒盏，皇后闻着又温又甜的酒香，凤眸里依然索愁，“沐秋，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卖身丫鬟是正房妻子，谁家的姑娘还会甘愿做自在世子的偏房？”
这种事是挺愁人的，一般来说，偏房的出身都比正房更低一些，现在世子正妃是卖身丫鬟，到哪里去找更卑微的出身呢？
即便有出身更高的姑娘愿意做世子侧妃，又怎会服一个卖身丫鬟，注定会打得乌烟瘴气。
想一想不知天高地厚的世子，心里其实有一点小窃喜，可是想一想慈爱仁厚的王妃，心里又翻腾着苦涩。
“娘娘，不要操心别人家的柴米油盐，何苦自寻烦恼？”
沐秋也是满心无奈，却要悠然地劝一句，然后轻轻咬着红唇，怯怯的扬起眉梢，“娘娘，婢女先前那件小事，就是默嫔人？”
“风沐秋，现在皇帝无论有什么烦心事，都能怨到你头上，你还敢打听后宫的事情，真怕去不了尚宫局吗？”
皇后一口饮了温酒，婷婷走向门外，“后宫是皇帝的家事，不是你该过问的，你要是不想云无心大闹皇城，最好收起你的好奇心。”
本来在飞檐小亭下饮酒时，皇后立即就要说出口了，结果被皇帝这样一闹，惹得皇后也没有好心情，只能找机会再问了。
沐秋只能暂且放下无奈，急忙撑起花伞，追到皇后身旁，“婢女给娘娘撑伞。”
“不用你，本宫自己有手。”皇后取了沐秋手里的伞，轻轻的叮嘱一句，“风沐秋，别跟着本宫，留在这里把清明寒食宴菜单写出来。”
沐秋为难的笑一笑，婷婷屈膝行礼，“娘娘，清明寒食宴是御膳房凝雪阁的制事，婢女能不能回御膳房里写菜单？”
“这么晚，还下着雨？”
皇后斜了一眼沐秋，微叹如兰，“随便你吧，反正你的心也从来不在昭阳正院。”
“婢女对娘娘的一片赤诚之心，心，明月可鉴！”
沐秋乖巧的笑一笑，举头望着明月，顿时尴尬的挠挠额头，“刚才还有月亮呢，这会儿跑哪去了？”
“风沐秋，你有时候是挺烦人的，现在连月亮都烦你了。”
皇后忍着唇角笑意，故意做出冰冷的模样，“你不是多嘴的姑娘，不该说的事情估计你也不会说出去。”
沐秋双手捂住了小嘴，一双星眸里噙着满满的笑意，用力的眨了又眨。
皇后上下看一眼俏皮的姑娘，轻哼了一声，撑着花伞离去了，沐秋默默屈膝相送，等到皇后的倩影融入夜色以后，匆匆抓了一把纸伞，出了昭阳正院。
熟悉的皇城，熟悉的路，熟悉的御膳房大门就在眼前，沐秋望见了久违的大梨树，唇角勾起笑颜，绣鞋点着雨水，匆匆追到近前。
雨中的大梨树真精神呀，现在枝繁叶茂，绰影傲立，像一个神气的少年郎。
沐秋探出小手，轻轻拍一拍大梨树，扬起俏皮的眉梢，“大梨树，你现在湿漉漉的，我可不要抱抱你了，不过你一定要答应我，今年给我新鲜果子吃。”
好久没有这样和大梨树耍赖了，沐秋又自己逗了自己一会儿，随后带着满满的好心情，敲开了御膳房的大门。
沐秋和门房相互见了礼，立即匆匆追到云雨阁里去。
到了夜晚时分，御膳房里还在忙碌的唯有云雨阁，沐秋收了纸伞，一步跨进门里，绽放一朵俏皮的笑容，“师哥们，我饿了！”
所有的目光看过来，见到一个青丝染着霞露的姑娘，宛若雨夜中最美的昙花。
下一个瞬间，就是欢笑阵阵，若不是碍着男女有别，师兄们真想把小师妹抱起来扔到半空里。
小华抓了几个豆沙包塞到沐秋手里，急得拔腿就跑，“我去把虎子叫醒，这个憨货要是知道小师妹回来了没叫他，他能和每个人都吵一架。”
刹那之间，沐秋怀里塞满了各种吃食，惹得姑娘哭笑不得，“师哥，我又不是大象，哪吃得了这么多呀？”
可是，吃食却继续往沐秋怀里钻，直到抱也抱不住。
这就是家人的感觉吧，让人笑着笑着就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