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不遇的声音飘飘而落,人刚踏出宫门一步,沐秋立即冲到眼前,不顾脸上的血泪,苦苦哀求,“千不遇,带我去尚宫局,我要抱回碧柔的孩子!”
“秋姑娘,这不可能。”
答案如此直接,拒绝的毫无余地,千不遇苍白的叹了一束凉薄气息,“到了这种时候,皇帝也不可能抱回孩子。”
“好,千不遇,我要见一见孩子,这总可以吧?”
“秋姑娘,这也不可能。”
千不遇苦涩的低下眉目,冷音飘飘,“天花是流疾,是人过人的病,你见不到孩子。”
“隔着窗阁看一眼,也不行吗?”
沐秋摇摇头,泪水顺腮滴落青石,软软的跪在千不遇脚下,“千尚宫,孩子是碧柔的命,婢女只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秋姑娘,这还是不可能。”
千不遇婷婷侧身,横了几步,躲开沐秋的礼数,“染了天花,不可近身,如果太医不能救治,只能随火殡天。”
“随火殡天?随火殡天?”
沐秋木讷的喃喃念着,不可置信地摇摇头,“你们要烧死碧柔的孩子?你们要烧死碧柔的孩子?”
念过之后,沐秋赫然起身,狠狠瞪大眼睛,“千不遇!是你们,是你们尚宫局!我亲眼见到,孩子昨天还好好的,你们凭什么抱走碧柔的孩子!你们敢,你们敢,你们敢烧死皇子,你竟然敢,你凭什么!我诅咒你!我诅咒……”
几句话以后,沐秋蓦然喷出一口鲜血,硬硬的仰身栽倒,萧灵儿踏前一步,将沐秋接在怀里,转头打下命令,“找太医!”
萧灵儿横着抱起沐秋,狠狠冽了千不遇一眼,“千不遇!我真想看一看你的心,究竟是不是铁打的!”
“和亲公主殿下,规矩就是规矩,正因为有了这些规矩,才能使流疾不出尚宫局,不至于将其他的皇子和公主染病。”
千不遇无奈的涩涩一笑,叹一束凉气,“如果秋姑娘曾经染过天花,或许可以隔窗望一眼,可是秋姑娘肤色细腻,不曾染过天花。”
萧灵儿冷冷一哼,不再理会千不遇了,将晕死的沐秋抱入慈宁宫,安置在自己的寝房里。
千不遇望着萧灵儿远去的背影,浅浅低下眉目,隐去双眸里的伤悲。
好长、好长、好长一个噩梦。
梦里有刺目耀眼的火光,有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有数不清的毒蛇,还有围着尸体的乌鸦。
恍恍惚惚,懵懵懂懂,迷茫的已经忘了害怕的滋味。
噩梦之后就是疼痛,头疼,嘴疼,心更疼,整个人像被劈碎了一样,怎么也拼凑不起来了。
恍惚之间,蓦然发觉能动一动手脚,试着睁开眼睛,见到柔柔灯火映衬着清冷少年的侧脸。
“云无心?”
这句呼唤不知有没有声音,沐秋见到那双最闪亮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猩红血丝。
云无心浅浅一笑,从桌案上取了一杯水,体贴的置入一根细细的秸秆,将通透的秸秆一端,凑近沐秋的唇边。
“只能喝一小口。”
少年的笑容永远这么俊朗,哪怕眼底青黑,双颊深陷。
沐秋乖乖的喝了一小口水,流入喉咙时,觉得一阵割痛。
云无心的温热大掌,柔柔的含着沐秋的小手,宠溺的笑一笑,“我知道你很饿,只能忍一忍,天亮了再吃东西。”
“云无心,我在哪里,你怎么在这儿?”
沐秋想撑起身体,却觉得用不出半分气力。
“风沐秋。”
云无心心疼的望着沐秋,努力挤出一丝坏坏的笑容,这束笑容却有几分苦涩难言的味道,“我给你洗过脚,你我之间不清白了。”
女子的脚,怎么能随便给男人看呢?
一想到这双小脚儿曾经被云无心捧在手里,沐秋就嫣然红了粉腮,“云无心,我已经被你教成坏姑娘了。”
“你的脚就这么一点点大,很快就洗好了。”
云无心轻轻抹去沐秋额前的发丝,说着烫人的情话,“女子十五岁及笄以后就要束起头发,唯有在夫君面前才能释放青丝,我给你洗过头发,你我之间更不清白了。”
“你,不许再说了。”
此刻身体烫得像火一样,沐秋真想扎进被子里,不让云无心看见脸红的模样。
“风沐秋,我们拜过堂,我是你的夫君,你没忘记吧?”
云无心满心疼爱,指尖轻轻摩挲着沐秋的额头,“夫君是妻子的依靠,我今生何其之幸,能做风沐秋的依靠。”
“你才知道呀,我常常羡慕你的幸运呢。”
沐秋柔柔一笑,脑中划过一阵刺痛,想起一些支离破碎的噩梦,紧紧蹙起眉头,“云无心,我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躺在这里,没有一点力气?”
“唯有你安安静静的躺着,我才有机会给你洗头洗脚,或许这是老天对我的恩赐吧。”
云无心又端起水杯,凑近沐秋的唇边,“老婆,再喝一小口?”
“你,又乱说。”
沐秋轻轻摇头,撇一撇唇角,“不想喝了,嗓子疼。”
云无心放下水杯时,沐秋红着小脸儿一笑,“碧柔知道我们亲亲过了,眼睛瞪得那么大,要是知道你给我洗过脚,还不得……”
话音落到一半,一阵疼痛袭向心口,脑子里一片混沌,紧接着想起碧柔嘶哑的痛哭,还有慈宁宫门前的放肆吼叫。
“云无心!”
沐秋赫然支起肩头,肋间剧烈的疼痛袭来,又蓦然摔落床上,“我,我不能躺在这儿,碧柔还等着我回去,我得去尚宫局了,我要见到孩子,我要去求秦太医治好孩子,天花是可以被治愈的,秦太医一定能……”
“风沐秋,你躺了三天三夜。”
云无心轻轻低下眉目,柔柔攥着沐秋的手,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三天三夜,然后呢?”
沐秋望见了云无心脸上的凄凉,疼痛的心立即悬起来了,不敢大声追问,也不知道有没有问出声音,“云无心,然后呢?”
眼泪滑落了,蛰痛了唇角伤口,云无心没有抹去沐秋的泪水,轻轻点点头。
这一点头,默默无言,这么绝望。
“云无心,不是的,不可能。”
沐秋无力的抽着小手,狠狠闭上眼睛,将头扭向另一边,“云无心,求求你走吧,我什么也不想听。”
云无心默默守护在一旁,听到了沐秋的浅浅抽泣。
起初强忍着,渐渐悲痛难以自抑,哭得这么心碎,“我昨天还见过孩子,孩子对我笑了,那么漂亮,那么可爱,不可能啊,这真的不可能,碧柔没做过坏事,不行,真的不行,为什么是这样?”
哭声荡漾进夜空,任谁听到都会心碎,沐秋忍着剧痛,努力抱着自己,“假的,都是假的,到底是谁偷了孩子,我去求,我去跪,我去磕头,把孩子还给碧柔。”
云无心的大掌,抚着沐秋的额头,掌心渐渐变得冰冷,“默贵妃很年轻,受着皇帝宠爱,还会再有……”
“云无心,你去查一查,求求你,有人偷了孩子,一定是有人偷了孩子。”
沐秋无力的抓住云无心的手,闪烁着期盼的泪眸,“云无心,办案子常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谁见到孩子的尸首了,没有人见到对不对,如果没有人见到,孩子就在,求求你查一查吧,一定能找……”
“小皇子随火殡天了。”
尽管忍着万分心痛,云无心还说出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安慰的抹去沐秋的泪水,“小皇子走的时候很安详,殡天以后再也不会受苦了。”
真相犹如一座巨山落下,砸碎了沐秋的所有期盼,凄苦的姑娘瞬间变得冰冷,狠狠闭上眼睛,泪水冰封了心,“我懂了,我懂了,人间是炼狱,人间是炼狱。”
云无心深深叹了一口气,担忧沐秋悲郁过重,迷失了心智,不得已出手点了穴道,让沐秋能沉沉的睡上一觉。
中秋节将至,家家都在庆贺团圆,碧柔痛失了第二个孩子。
天上的月越来越圆了,碧柔坐在宫殿角落的枯草里,遥遥望着明月,干涸的流不出一滴眼泪。
仅仅几天之间,小德子瘦得双颊深陷,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如霜。
安慰的话不知道说了几万句,碧柔没有任何回应,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也变得呆滞无神。
这些天,小德子就这样守着碧柔,在冷冷月光下,一直坐在角落里,不吃也不睡。
失去了小皇子,皇帝也心痛万分,几次来探望碧柔,只是遥遥望一眼,见到碧柔的容貌,就想起可爱的儿子,心碎的不敢走近。
回想两年之前,进宫时,只盼望着能做妃子的宫女,却被分进了御膳房。
然后,失去了像百灵鸟一样的嗓音。
终于随着秀贵妃走出荣华殿了,以为如愿的服侍在贵妃身旁,却做了别人的影子,失去了一身清白。
封做嫔人,有了一间自己的小院,本想安安静静,却因为一场打斗,失去了第一孩子。
皇子降生,富贵加身,唯一的愿望就是守着儿子长大,现在一切粉碎了。
安安静静,从来在后宫里就是奢望,不与人争抢,老天不降下福报。
碧柔望了几天月,木讷的唇角终于轻轻勾起,如妖如魅。